洪易因为自幼生长的环境,养成了性情之中的偏激,总想着别人先来帮助他,他才会去帮助别人。
  总想着从别人那里先得了好处,再去报恩。
  所以他说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但有仇报仇在他的观念中更为重要。
  可天下间哪里有这样的好事,别人凭啥都要围着你来转。
  洪易不过侯府庶子,想要求得大道真经,居然连破而后立的勇气和信任都没有。
  你既然决定了来拜师,就要想好一切,因为你洪易要学的不是普通的法门,而是青云道的核心秘法。
  连这点信任都没有,谈何师徒情分,是你洪易来学道拜师,不是他陆凤秋求着你来拜师,要把主次关系搞对,把身份位置搞对。
  道不可轻传,洪易的心都不诚,他陆凤秋凭什么传道给这样的人?
  你洪易若真的狠,便将这一身肉剐了去又何妨!
  彻底斩断与洪玄机的因果!
  父父子子,本就是天理自然所在,就好比天道与人道的关系。
  天地不生,何以生人?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难道人人都要去逆天?
  天地看万物和那个丢掉的草狗一样,并没有对人特别好,也没有对其他的万物特别差。
  世间万物皆是一般,无高低、贵贱、尊卑、优劣之分,不以好为好,不以恶为恶。
  天地万物,道法自然,想要长生久视,讲求的不是逆,而是顺和逆存乎于一心,不去一味的去逆,也不是一味的去顺。
  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上善若水,其中的度在个人的衡量之间把握。
  你想要报仇,好,没有不让你报,你最起码得把根源断的一干二净,才能去谈仇怨。
  不能是对你有好处的事情,你都占了。
  有点坏处,你就摘的一干二净。
  何为坦荡?坦荡就是我不欠你,你不欠我。
  主次顺序也要搞清楚,先是我不欠你,才是你不欠我。
  一切从自身先做起。
  说破大天去,洪易也欠洪玄机半条命。
  不断干净因果,还求超脱,那所谓的超脱,也不过是自己安慰自己的借口。
  这样的人,陆凤秋自然不会收。
  当然陆凤秋也不会强求,你有你的心思,我有我的规矩。
  他洪易现在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侯府庶子,和他陆凤秋没有半分仇怨。
  甚至陆凤秋对洪易还有恩情,陆凤秋对洪易没有好感,也没有恶感,为难他作甚。
  若真是为难他,就不会指点他天地间自我最大,就不会让他修炼炼气之法。
  想要从陆凤秋这里学得无上秘法,不想着如何心诚以待之,而是先想着得到索取。
  不付出就想得到?
  天下间,哪里有这样的好事。
  有舍才有得,而非有得才有舍。
  合着你要拜我为师,我还得惯着你不成?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道法自然,但也有规矩暗藏其中。
  为何四季轮转是春夏秋冬这样的顺序,而非是秋春夏冬?
  道法自然,道亦包含了规矩。
  洪易若不拜陆凤秋为师,他如何行事,与陆凤秋便无关,但想要拜陆凤秋为师,便得有舍才有得。
  同样因为求一个坦荡,陆凤秋不会去默写《易经》。
  若他提前将《易经》写出来,他心有尘埃,便算不得坦荡二字。
  所以,陆凤秋没有打算去默写《易经》。
  该是他洪易的机缘,便是他洪易的机缘,陆凤秋也不屑于去取他洪易的什么。
  他陆凤秋的机缘在什么地方,陆凤秋一清二楚。
  于是,这些日子陆凤秋沐浴焚香,在至道殿的“道”字前静坐七日,向道阐述心迹,方才着手书写《南华经》和《道德经》。
  《南华经》即为《庄子》。
  《庄子》共计内篇七篇、外篇二十八、杂篇十四、解说三,五十二篇,共计十余万言。
  陆凤秋将《庄子》整理一番,结合此方天地的情况,将《庄子》删减为内篇七篇,外篇十五,杂篇十一。
  待陆凤秋写到《庄子·天下篇》之时。
  锦绣文章中的精气,陆凤秋便再也压制不住。
  “圣有所生,王有所成,皆源于道。”
  “不离于宗,谓之天人,不离于精,谓之神人;不离于真,谓之至人。”
  “是故内圣外王之道,暗而不明,郁而不发,天下之人,各为其所欲焉,以自为方。”
  “……”
  陆凤秋每写一句,便能看到那纸上大放光明,字字浮空,天地明亮。
  陆凤秋于这些经义之间自有见解,《天下篇》的“内圣外王”之道是儒道法三家思想结合的产物。
  陆凤秋经历过诸子百家的时代,自然能明白其中道理。
  此刻,一股股庞大至极,浩渺至极的精气从那纸卷上的文字上透出,陡然间冲上天空!
  霎时间,整座青云峰都出在金光弥漫当中。
  天际之中,金光云气缭绕。
  金光凝结成字,光华流转,仿佛大道真经显化,大道真言成像,形成了一幅震惊世人的画像。
  此刻,整个青云峰都沸腾了。
  青云峰上上下下连杂役带外门弟子,还有其余四峰的上千工匠都在仰望着从至道殿中散发出来的鼎盛金芒。
  “我的天呐,到底发生了什么!”
  “是道祖显化了吗?”
  所有人都在震惊、疑惑。
  就在此时,玉京城中的贡院之内。
  供奉在庙宇之中的那些“诸子”牌位,塑像,都猛烈的发出了颤抖!
  颤抖的声音,响彻了贡院,响彻了整个玉京城!
  ……
  皇宫之中,内阁大殿。
  乾帝杨盘听到这等浩渺至极的声音,急忙朝着大殿外行去。
  听到从贡院传来的那百圣齐鸣之声。
  “百圣齐鸣!怎么可能!“
  “是谁写出了这等惊世文章,符合了圣道!”
  “只有符合了圣道,才会引而百圣齐鸣!”
  “不对,不对,这已经不是百圣齐鸣!”
  “这是百圣朝拜!”
  从内阁大殿之中蜂涌而出一大片内阁重臣。
  他们一个个脸上都露出惊讶错愕之色。
  “这些诸子神像,历代供奉,有了一丝神灵之力,虽然没有意识,但却自有道理,只有文章的道理精神,接近了圣道,才会引起他们的共鸣!”
  “而现在,这些诸子神像居然是在朝拜!”
  一众内阁重臣看着盘旋在玉京城上空的云气,个个脸上都露出了十分凝重的神色。
  “诸子俯首,莫非是有人写出了大道真言,写出了大道之书?成为了诸子之首?”
  “莫非真有人成了当今圣人?”
  有人呢喃道。
  乾帝杨盘的脸上露出惊愕之色,他的目光不再朝着贡院方向看去,而是朝着城西的方向看去。
  那是西山方向,金云席卷苍穹,一片金色云海,如同仙境降临人间!
  “莫非是他!”
  乾帝杨盘眼中的惊愕之色久久不能散去。
  ”如果真是青云子,那这青云子也太可怕了!“
  “一个当世圣贤,一个成为诸子之首的当世圣贤。”
  ……
  玉京城,散花楼。
  苏沐听着城中的那巨大动静,还有天空之中弥漫的那等铺天盖地的浩渺金光。
  苏沐面色微变,即便她是太上道的圣女,也没有见过这样的阵仗。
  诸子俯首?
  是谁有这样的本事,居然能成为继中古诸子之后的又一位“子”?
  而且是诸子之首。
  自中古诸子之后,天洲可是就再也没有出过圣人。
  如今不仅出现了圣人,而且还让诸子俯首。
  这个事情一旦被诸子世家的人知晓,恐怕会引起大地震。
  想必,眼下乾帝也已经很不舒服了吧。
  圣人一出,帝皇也得臣服!
  ……
  玉京城外,玉龙山上的玉京观之中。
  萧黯然正在和乾道子论道。
  “道子兄,眼下这以元阳秘术推演的无上道法已经推演到了一种非常高深的境界。”
  “还是全靠了这副道祖像,若非无这幅包含一切的道祖像,恐怕直到今日,推演之法也无法推演到这个地步。”
  “自从看了这道祖像,我的境界就有了不小的提升,长此以往下去,对我道门弟子的修炼可谓是有着莫大的好处。”
  “说来,这幅道祖像青云子只收了我五十万两赤金,着实是我方仙道占了大便宜。”
  “这等无上道祖像,即便是百万两赤金也难以相提并论。”
  萧黯然一手抚摸着那副道祖像的边缘,颇为感慨的说道。
  乾道子闻言,只是微微一笑,道:“既是无价之宝,那谈钱就俗了。”
  “青云子能将这等无价之宝卖出,可见其已经到了无为而为、顺其自然的境界。”
  “一举一动之间,便可见其真人风范。”
  就在这时,萧黯然面色一变,突然站起身来,朝着西边的天际指去。
  “道子兄,你看那是什么?”
  乾道子闻言,亦是站起身来,朝着西方看去。
  只见那西方的苍穹金光无限,好似仙国降临。
  “那是......青云峰的位置!”
  乾道子倒吸一口凉气。
  “青云子又搞出了什么惊世骇俗的东西,竟然能引动这等天象变化。”
  萧黯然说道。
  乾道子呢喃道:“莫非他在着书立说!创道门经典!”
  萧黯然深呼一口气,道:“不可能吧,道门经典可不是谁都能写出来的。”
  乾道子苦笑道:“连这等无上道祖像都能画出来的人物,如果他写出了道门无上经典,似乎也不太奇怪。”
  萧黯然一听,不禁说道:“听道子兄这么一说,我还真觉得有可能是他了。”
  乾道子道:“是不是他,去青云峰走一趟便知!”
  萧黯然闻言,道:“看来也只好再去拜访拜访这位青云道兄了!”
  说罢,萧黯然将那幅道祖图给小心翼翼的卷起,放置在大殿之中,然后和乾道子一同离开了玉京观。
  ……
  “夫谷虚而川竭,丘夷而渊实。圣人已死,则大盗不起,天下平而无故矣。“
  “圣人不死,大盗不止……”
  “何以知其然邪?彼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诸侯之门而仁义存焉。”
  陆凤秋已经将《庄子·天下篇》写完,已经写到了《庄子·胠箧》。
  和天下篇中阐述的内圣外王不同,这一篇中所阐述的是没有差异就不存在圣人和大盗。
  同样在《道德经》中也有过这样的阐述。
  不尚贤,使民不争。不贵难得之货,使民不为盗。
  这一篇都是庄子篇的精华所在。
  这篇中认为的善是上善若水,顺应自然,顺应天道,讲求一个顺字,只要顺应天道,就是善。
  不要纠结别人恶不恶,因为一旦这么做了,就成了抢占道德至高点的“圣人”,圣人眼里总会有大盗,所以圣人不死,大盗不止!
  的确,每个人只能对自己负责,做好自己不要去用道德胁迫别人,这是应该的事情。
  别人恶不恶,的确与自己无关。
  但却是与被恶者欺压之人有关。
  被欺压者受了欺辱,如果看到了还不去管,这其实也是一种恶。
  如果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便落在了下乘。
  如果对为恶者不加以训斥,那为恶者只会以为自己的恶是正常的,是最理所应当的。
  这不是胁迫,而是阐述自己的观点。
  至于听与不听是你的事,但说不说是我的事。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对自己负责。
  至于是不是成了抢占道德至高点的“圣人”,那便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陆凤秋秉持的是道是有侠义精神的道,于天道、人道,他有着自己的理解,这种理解是一步一步形成的,而非一蹴而就,人都是一步一步成长的,陆凤秋亦是如此。
  他通读百家经典,一身所学,早已不仅仅局限在道门学说之中。
  更不会生搬硬套经典之中的经义强加在自己的身上。
  如果只是生搬硬套,那本身就是落入下乘。
  想要走出自己的道,明白自己的本心,炼化出属于自己的本真大道,这一点是最为至关重要的。
  见天见地见自己,不是无情,是见本心性情,见自我本心面目。
  ……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色黯淡下来。
  但青云峰的上空依旧是金光弥漫。
  玉京城中的诸多人物都已经注意到了这一点。
  画仙青云子之名再次在玉京城的各处被人们念叨不已。
  ……
  皇宫之中,乾帝杨盘坐在御书房之中,每隔一时三刻,便有那太监前来禀报一声。
  “陛下,西山金光依旧。”
  乾帝杨盘听到了之后,头也不抬,伏案批阅奏折。
  直到那太监最后一次进来说道:“陛下,西山金光已散。”
  乾帝杨盘方才抬起了头来,沉声道:“如今几时了?”
  太监回道:“陛下,亥时三刻了。“
  乾帝杨盘挥了挥手,让那太监退下。
  下一刻,从黑暗中走出一个身影。
  乾帝道:“公羊愚,你去一趟西山青云峰,替朕查探一番虚实,记住,不要动手,你不是那青云子的对手,要礼敬有加。”
  这黑暗中走出的人唤作公羊愚,是云蒙帝国百年前的刀圣,修炼雷狱刀经,百年前假死投入大乾,修成真武圣体,因修炼缺陷,藏于皇天玺中修炼,是武圣巅峰的高手。
  公羊愚恭敬说道:“明白。“
  ……
  西山,青云峰山门外。
  萧黯然和乾道子静静等候着。
  他们二人来到青云峰已经小半天了,来时还是白天,但此刻已经是深夜。
  看着夜空之中的金光终于散去。
  萧黯然不禁感慨道:“今日我方知,青云道兄境界之高,犹如万丈高楼,你我只能仰而视之。”
  乾道子闻言,亦是感慨道:“的确如此啊。”
  就在这时,从那山道之上,走来一个身影。
  待二人看到那人之后,几乎眼中同时露出一抹惊愕之色。
  来人气势磅礴,绝非等闲,是一尊武圣!
  那人不是旁人,正是公羊愚。
  只听得公羊愚朝着守山弟子道:“公羊愚前来拜见青云道掌教真人青云子,请代为通禀。”
  萧黯然和乾道子一听,不禁互相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读出了同样的意思。
  此人是公羊愚?
  是云蒙帝国百年前的刀圣?
  传言此人早已死了多时,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应该不是同名同姓,这世上能有如此磅礴气血的公羊愚恐怕只有一人。
  在山门前守候的青云道弟子看到又有人前来,直接开口道:“我家掌教真人有令,今日不见外客,请回吧。“
  公羊愚闻言,却是不动弹。
  乾帝让他来打探青云子的虚实,想知道今日引动诸子俯首的到底是什么,他若是如此空手而归,那可是太说不过去了。
  “不知青云子掌教何时才见外客?”
  公羊愚问道。
  那守山弟子不卑不亢的说道:“这个掌教真人没说。”
  公羊愚也不离去,和萧黯然、乾道子一般无二的在此等候。
  ……
  青云峰,至道殿中。
  陆凤秋看着花费了一天工夫方才写完的《南华经》,长舒了一口气。
  默写完这样一篇引动天地异象的经典,让他对于道又有了新的认知。
  就在这时,小花从殿外跳了进来,朝着陆凤秋说道:“陆大掌教,萧黯然和乾道子在山门外守了大半天,要不要放他们进来?”
  陆凤秋闻言,笑道:“也好,天下道门是一家,也该让他们看看道家经典。”
  ……
  小花飞奔而去,不多时,又带着人回到了至道殿。
  乾道子人还没进至道殿,声音便已经到了。
  “不知青云道兄作出了何等惊世之作,居然引动诸子俯首朝拜,可否让老夫一饱眼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