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夺骸
  作业人员震惊地对视,虽然他们看清了坠落水银池的身影,但他们震惊的不是自杀的王将而是水底那个不明的巨型生物。
  它无视了湍急汹涌的涡流,因为学院本部的家伙还在往钻洞里拼了命地灌入水银,高速流动的水流甚至能够把小型潜艇硬生生地从航道上拉开,但目标彻底无视了涡流的力量。它是超越规则的存在,甚至可以无视某些物理定律。
  “太美了……”某个猛鬼众的实验员轻声感叹,“这就是能改变世界的力量么,我好像已经看见它为我们带来白王血裔重新复苏的时代,那将会是一个全新的时代!”
  巨型生物还在水中游动,但它的吼声已经穿透了水银池,贯彻每个人耳中,是如此剧烈的震动,是如此激烈的鼓舞人心!
  井壁的金属护板上出现了裂缝,让人不由得怀疑储水井是否处在塌方的边缘,可更大的激动催促着他们不去思考不去在意,于是巨大的裂缝肆意生长,像是根深蒂固古树的根部,又像是厕所便槽里顽固的痕迹。
  “所有人戴上耳罩!”有人在大喊。
  即便戴上了降噪耳罩,但有人的耳孔中还是流出了丝状的鲜血,那种吼声似乎能穿透人的颅骨,直刺入人们的脑海深处。那是一种丧乱狂暴却又喜悦的吼叫,简直就像是天使站在地狱诅咒恶魔。
  只有源稚女仍旧镇静,他翻身轻轻地跃下,站在井壁中间的平台上,低头俯视那即将跃水而出的妖魔,像是孤寂的游魂独自站在风雨中,迷失了归家的方向。
  下一秒水面爆裂,混合了水银的灰白色积水冲天而起,成千上万的水珠像是子弹那样散射出去,打在井壁上发出叮叮当当的炸响。水银中夹杂着银白色的光点,它们在空中不停摇晃着身形,那是还未彻底死透的鬼齿龙蝰,巨量的水银浸泡让它们无比削弱,被暴力冲起狠狠地撞击在井壁金属护板上发出不堪重负的炸裂声。它们坚硬的外壳触之即粉碎,身体化为黏液般的物质黏在井壁上。
  素白的影子披着灰白的水,以子弹出膛的速度升天而起,鬼齿龙蝰就是被它以绝对暴力的冲击携带出水银池,它抓着连接井壁临时搭建起来的层层铁架,并飞速向上攀爬。它的体型庞大相当于一条虎鲸,重量初步目测在十吨以上,那些铁架根本无法承受它的重量,连带着整个井壁正在缓缓崩溃。
  “不能让它离开!射击!”源稚女大喊,既然王将不在他就是这里最大的官,猛鬼众的一切都要听他号令。
  架设在平台上的四架火神炮轰鸣起来,对着素白色的影子倾泻钢流。每一颗子弹都是特制的穿甲弹,威力足以把一头犀牛顷刻间炸成碎片。尽管王将原本的目的并非要杀死那东西,穿甲弹头中灌注了麻痹神经的药物。可它们流经源稚女之手,所有弹头都被代替更换为对龙类致命的水银弹头,虽然不知道这种玩意儿能否应用于“神”的身上,但即便能造成万分之一的削弱,那也是值得的。
  火神炮对空射击可达每分钟3000发子弹,且火力密度极大,更不要说对方有着虎鲸那般魁梧的身形,压根不需要瞄准。四架火神炮以超负荷火力倾泻子弹,附带有水银的钢铁洪流仿佛遮蔽了天日,像是飞流的瀑布拍击于素白影子的身体表面。
  白色细丝组成的茧衣被弹幕瞬间撕破,那苍白的幼兽第一次体会到肉体的疼痛,向着天上地下发出了尖利的嘶叫。
  这时候雪白的光从天而降,探照灯准确捕捉到它的身形,那无法形容的外貌也是第一次呈现在所有人眼中——它浑身包裹着白色的细丝,细丝被子弹撕破露出同样素白的身躯,仿佛肉质的触手,看上去介乎虎鲸与海豚的外皮之间。整个身子又像是被包裹在蛹里面的蝉,下方却拖着一条狰狞的长尾,那是只有爬行动物具备的生理特征。
  所有作业人员默默地盯着它看,没有人说话,也不再有人感叹于它的美丽,每个人只听见心脏在胸腔发疯似的跳动,咚咚咚咚,程度剧烈好像在耳孔中跳动,在眼瞳里跳动。直到彻底看清它的刹那,群山那样沉重而巨大的恐惧降下,于是所有人开始后悔,他们觉得把这东西放回人间是个错误的选择,无论它能否为白王血裔带来新的荣光,带领他们走向最终的进化。
  “射击那些铁架!”源稚女吼道。
  火神炮没能降低那东西的速度,更别谈阻止它,灌注了水银弹头的子弹似乎也只能让它发出痛苦的哀嚎,也仅仅如此了。于是枪口转向,射击目标变为那些连接了井壁的铁架,自上而下的铁架全都在爆炸中崩溃。“神”随着铁架的碎片下坠,其中两架火神炮仍在向它倾泻火力。
  它愤怒了,这一次发出的不是痛苦的嚎叫而是暴怒的大吼。层层包裹的茧衣被八条白色的触手撑破,八只锋利爪牙似的触手在空中狂舞,它们穿透了装有金属护板的井壁,深陷进坚硬的墙壁之内,把素白色的影子牢牢固定在空中。
  “八岐……大蛇!”作业人员以呻吟般的口吻战战兢兢。
  神话在他们眼前变成了现实,抓住井壁的不是触手而是八条扭曲折叠的龙颈,素白色的影子长着八个头颅,锋利的牙齿紧咬在井壁上,八双红烛般的金色竖瞳在黑暗中明灭,仿佛魔鬼从天而降。
  “继续射击,不要停!”
  源稚女重新跃上钢铁的横梁,繁琐的华服在空中御风飞舞,古刀出鞘,笔直地迎向触手似的龙颈。飘逸的弧光由下而上,在空中连续闪烁拉出数道光轨,像是绝世剑客出刀,一秒钟后,整齐平滑的切口在末尾的一条触手上出现,墨色的液体而后喷溅,他斩断了神的一条头颅!
  白色的影子发出介乎愤怒与痛苦的咆哮,紧接着古老而神秘的语言在整个红井中响彻,所有人像是如听仙乐耳暂明般的一愣,连四架火神炮也暂时停止了弹雨的倾泻,枪管冒着烟通红的灼烧。
  这是精神的权柄,能自由操纵人心的权力,属于白色皇帝的权能!
  可源稚女没有停顿,他踩在裂开的井壁上借力,纵身跃向又一条龙颈。他的体型甚至比不上神的百分之一,这种蝼蚁般的存在无异于蚂蚁举着细碎的树皮向人类挥舞冲锋,本该被神忽略或者随意碾死。但吟唱开始的瞬间,仅剩的七双流金的瞳孔中爆射出介乎凶狠和畏惧之间的光芒。
  血再度喷溅,却并非墨色而是鲜红。
  源稚女仿佛撞击飞行物的鸟类轰然坠落,他举刀的右臂在神的一条龙嘴中发出咯咯的咀嚼声。
  那道白色的弧光仍旧滞留在空中,仿佛将空间也切割开来,让人分不清刚才所见的一切是真实还是幻觉。
  天丛云,日本神话中无与伦比的利剑,传说中斩首八岐大蛇的绝世宝剑,天丛云,它就藏在神那畸形短小的尾巴里!
  为何一柄剑会藏在蛇的尾巴里,又是谁锻造了那柄剑,又是谁把它放进去的?没有人会认真地讨论神话的合理性,因为神的所作所为不需要合理的解释。从它出现的那一刻开始,它就是天底下最锋利的剑,它就是八岐大蛇长尾末端的尖利骨骼!
  它将源稚女手中的古刀连人同时斩断,如果不是后者体内流淌的“皇血”带来的预警,白色的利剑斩断的将会是他的身躯而非单独的一条手臂。
  “天丛云,”青色的身影不知在什么时候从什么角落无声地冒出,“天丛云!”
  王将激动地赞叹,像是表演默剧的戏子,又像是什么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抽象东西,他张牙舞爪上蹿下跳,“这么轻易就想要捕获神?还妄想杀了祂?天真,简直比幼稚园那些想要摘下星星的小鬼还要天真!神可是带着那柄足以斩开世界的剑啊!”
  吟唱声轰然结束,原来那狡猾的怪物并不是畏惧源稚女的狠辣,而是故意露出怯懦引诱他上前。神一直隐藏着天底下最锋利的那柄剑,只为等待它出鞘的那一刻,而它出鞘之时,便是以敌人的血见光!
  源稚女重重地砸向钢铁横梁,只是短短的一滞,连人带着断掉的横梁继续下坠,长衣在空中豁然飞舞,淋漓的血从截臂的伤口处拉出一条微弧的血线。不仅如此,他全身的肌肉像是被铁犁犁过似的,腹部还留下了巨大的创口,他甚至没看清传说中的利剑是如何切开他的手臂以及腹部。但他没有流露出任何疼痛的表情,只是孤零零地躺在井底,仰面望着被井壁覆盖的天空,身边是仍旧沸腾的水银池。
  好像在等什么人。
  神愤怒的身影从天降下,似乎要给源稚女最后致命的一击。七条修长似蛇的龙颈互相交织着从高空中俯视着他,像是在把玩失去了反抗能力的猎物,对它来说源稚女身上流淌的血液可是巨补的绝世好药,它初步复苏需要大量进食补充营养。
  以往对龙类致命或者能起到削弱作用的水银在神的面前完全失去了其本来的作用,畸形的八岐大蛇在水银池中游曳,它狞笑着狂暴着,激起的水银同时浇灌着躺倒的源稚女,像是儿时的玩伴在邀请他一起游玩。
  “就是现在,灌注液氮!”王将以再临者的身份高声呐喊,声音大到甚至穿透了降噪耳套,作业人员们在听见指令的第一时间向水中灌注液氮,他们没有时间去思考王将是如何从水银池中幸存,也没有时间去琢磨那完好无损堪称典雅的打扮。
  水温迅速降低,水面上结了半米的冰层。八岐大蛇还在用剩下的七条龙颈往外浇灌着水银,像是专注于玩耍的小孩,压根没注意到周身的发生的急剧变化。
  井底的蓄水量尽管庞大,要彻底冻结自然是无法做到的,但低温能够降低生物的活力,就像老唐用装有液氮的箱子保存贝希摩斯的“卵”,龙类也不例外。
  王将踏上血红色的冰面,舒展双臂,以这个姿势无声地赞美着这一切,就像回到了多年以前的西伯利亚,他也是如此这般俯瞰着冰层之下的巨龙。他成功捕获了神,多年之后他终于再一次获得了活生生的龙,这还不是普通的二代种、三代种,也不是四大龙王的其中之一,它是神,是能和那个唯一平起平坐的白王……白色的皇帝!
  “可惜啊,要不是那该死的小鬼打乱我的计划,就差一步……终究还不是龙类中的王者,只是继承了白王遗产的怪物。”他啧啧长叹。
  “只继承了遗产的怪物就这么强大,真正的白王又该是何等可怕的生物啊?”工程组负责人尾随在后,他一直躲在密封的安全舱里,直到现在才肯露面。
  “它只得到了白王残缺的身躯,还没能彻底成长完全,也未能拥有白王的意志,要不然他也不会还剩下一口气。”王将冷冷地看着源稚女,像是在看已经丢掉失去作用的垃圾,接着他振臂高呼,以胜利者的姿态,“现在,让我们从它体内找到白王的遗产——圣骸!开始切割!”
  工程钻机从它的各个关节刺入,斩断肌腱,钻孔位置都是精心计算与选择过的,能让它巨大的身躯彻底瘫痪,即便细胞能以高速再生治疗伤口。由王将提炼的大量药剂被注射进它的体内,原本在冰封中依旧抽搐的身体逐渐松弛,只有那七双竖瞳还闪着残烛般的光以证明它还活着的事实。
  “真是不可思议,您竟然研究出了对龙类有效的药剂!”工程组负责人惊叹。
  “因为我曾经有过一个存活的个体用来做研究。”王将轻声地说,语气中满是高傲,“我在它身上试用了我能找到的几乎所有化学试剂,最终它无法忍受那些药剂而死亡,但我已经完全了解龙类的生物学属性和结构,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它们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