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极易施行的肮脏行径 其二
  源稚生静静地看着在刀背下狠狠颤抖的野田寿,同时也在打量一旁抽着烟看戏的路明非,因为对方给他的感觉浑然不似先前旅馆那般。如果说那时的路明非虽然实力强劲,至少为人和善,还有点小贱的感觉。而此时的他倒像是一名货真价实的西装暴徒,身上“暴”的属性被无限放大,不仅是为人,就连处理起事情来都暴躁到了一定程度。
  他们是在东京空无一人的街头相遇的,确切地说是路明非“捡”到了即将失去意识的他。
  数小时前。
  犬山贺开着黑色迈巴赫在高架桥上穿越雨幕,后座载着蛇岐八家现任和下任大家长橘政宗、源稚生,哪怕橘政宗“背叛”家族的消息已经传遍整个日本上下,可情况紧急,八家没有齐聚一首的时间,还无法就那些流传指名他“背叛”家族的证据进行查证验实,那意味着现在他仍是蛇岐八家的大家长。
  铅色的乌云笼罩了这座海滨城市的天空,雷电好似银蛇一般在这片黑色的海洋中遨游,并不时向地上的人们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然后海洋从天空坠落。
  雨刮像是酒吧里烘托气氛的节拍器发了疯似的左右摆动,刮开挡风玻璃上的层层雨水,它们在车窗的两侧汇聚成两条急湍的小流,迎着风飞进雨中。迈巴赫不断提速,笔直得仿佛利刃切开雨幕,也切开扑面暴动的风流。
  窗外能见度差到了极点,五十米外就白茫茫的一片看不清任何东西,雨点密集得好像在空中就彼此碰撞后粉碎,落在地面的都是细腻的水沫。如墨一样漆黑的远天里,偶尔有湛蓝色的电光仿佛枝叶般地砸向地面,也不知道哪个地方的幸运儿会受到上天的恩赐。
  高架桥的路面上几乎见不到一辆还在行进的车,犬山贺行驶在灯红酒绿的城市上方像是行走在古老幽暗的森林。他丝毫不惧这种极端天气下迈巴赫的行驶速度会出现任何意外,即便没有“时间零”范围性的放缓时间,“刹那”带给他绝佳的反应也不是一般混血种能企及的。
  雨点拍打车窗,像是有无数双看不见的手掌拍击车的表面,密集如鼓点的雨声中忽然传来低低的笑声。
  车内三人的脸色瞬间有了变化,青色的血管从他们的额前跳起,仿佛一条条交缠暴动的细蛇,细蛇此刻绷紧如弓弦,又像是用冰水浇灌烧得通红的铁,原本稀松的精神瞬间沸腾冷却变得无比镇静下来。
  普通人谁有这个胆子在这种糟糕的天气下跟时速120公里的迈巴赫赛跑?暴走族也不全都是不要命的疯子。
  “老爹。”源稚生看向身旁端坐的橘政宗,他感觉对方似乎一夜间苍老了很多很多,老到即便是正襟危坐也掩饰不了那佝偻的背部。
  “是王将,他是来找我的。”橘政宗从车厢后掏出一柄简陋得不像话的长刀来,“刃口是我几天前新打磨出来的,时间紧急,没能来得及做刀装。你的刀在极乐馆的战斗里毁掉了吧,这个就当做是我送给你继任大家长的礼物吧。”
  源稚生接过这柄刀,轻轻地拔出几寸,刀刃在漆黑的环境里淬出一道寒芒,后方还有一道漂亮的波浪刀文。
  “老爹终于造出了一把像样的东西。”他随手挥舞这柄长刀,虽然相比名匠的手工还有些距离,但已经是纯正的日本刀制品了,“这刀有名字么?”
  “希望这柄刀在你手里能够把神的脑袋砍下来,所以就叫它‘神切’吧。”橘政宗抚摸刀鞘。
  “好的,神切,今后就请多多指教了。”源稚生翻腕收刀。
  “犬山君,这是作为我大家长的最后一道命令,请原谅我的罪过,停车吧。”橘政宗说,“我是个罪人,没有资格带领族人去打一场正义的战争。因为我的贪欲从西伯利亚释放出了魔鬼却没能力杀死他,很多人都死在这场灾难中,我满手都是血腥,还连累了你,绘梨衣,乃至整个家族。
  “按照家规,我应当切腹赎罪。”他略微沉默了一会儿,窗外的拍打声愈发急促且密集起来,时间不容许他继续浪费下去了,“让我来独自面对王将,给你们争取离开的时间吧,也算是赎罪了,当然我的罪孽仅仅是这样永远也洗脱不清。只是临死前我还有最后一个请求,希望稚生你能答应我。”
  源稚生直视着他的双瞳,目光冷冽,仿佛出鞘的名刀。一瞬间这个原本散漫的年轻人忽然冷峻起来了,成熟起来了,某种巨大的决意已经成形,那决意如长刀般凛冽。他坐在后座靠窗的位置,窗外的黑云像是平铺的潮水那样漫过东京的天空,源稚生坐在如瀑布般坠落的暴雨中,便如雄峰峻岭。
  “我的请求是关于绘梨衣,请替我照顾好她,如果她彻底失控,那就请你亲自出手砍下她的头。但在那天到来之前,请让她幸福。”橘政宗俯身,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仰望着逐渐放慢的窗外轻声吟诵,“心早已病了,梦中魂魄在枯野上徘徊。”
  时速不断下降,100公里,80公里……40公里。
  在迈巴赫时速即将跌破40公里的刹那,源稚生推开车门纵身鱼跃而出。
  “少主!”
  “稚生!”
  “老爹,如果要赎罪的话你这条命是不够用的,比起死亡,还是活下来继续引导家族的人有用。而且我也不是当大家长的料子,也没办法答应你照顾绘梨衣,我能做的也只是陪她打游戏而已……连守护她不被欺负都做不到。”源稚生的声音穿透雨幕,也穿透了迈巴赫厚重的车窗,“其实这么多年来我也就是你手里的一柄刀而已,现在就让我去替你砍了王将吧。犬山贺!继续开车,不要停!”
  黑影们铺天盖地像是雨水包围了源稚生,越来越多的黑影在高架桥上聚集,它们的指甲在铁护栏和地面上划过发出刺耳的尖锐声音,一双双曾经在极乐馆周围见过的黄金瞳闪烁,像是狩猎食物的群狼,源稚生就是它们要捕食的猎物!
  言灵·王权,领域瞬间展开。
  狂暴的重压从天而降,把它们压入地面,简直是君王之怒。死侍们的骨骼在一瞬间变形然后碎裂,像是被重型器具碾压而过。它们被扭曲的重力揉捏和撕扯,深陷入沥青的地面。
  猎人与猎物的身份在刹那间转变,好像源稚生才是那个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一夫当关之将!
  他抽身扭头看向化作黑点的迈巴赫,几秒钟内时速便达到180公里,而且还在继续攀升。
  手腕上青筋怒跳,源稚生反手握刀,旋身横扫,向前扑击的死侍凌空来不及减速,半截身子被泛着寒芒的刀刃一气斩断,浓腥的血在空中拉出十几米长的黑色缎带,又立刻被暴雨洗去,甚至来不及发出哀嚎。
  这是简单而又纯粹的杀戮,高高在上的“皇”在此刻终于露出他最本来的面目。
  死侍群也发现眼前这个肉质鲜美血液渴人的猎物似乎不是好惹的料,它们想要扑杀他却又彼此感到畏惧,可本能又驱使着它们要剥夺他的生命,饮下他的鲜血,只好嘶叫着游动,绕着源稚生等待破绽露出的一刻。
  既然它们主动让出先手权,源稚生则不会放过这个到手的机会。
  “神切”在他手中挥出狂风暴雨般的刀弧,凛冽的刀光在空中拉出一道道光轨,每一道都是择人而噬的、比恶鬼更要恶鬼的存在。刀刃从死侍的后颈切入,准确地切断它们的神经束,地面和一旁的护栏上洒满死侍黑色的血液,沿路上的一切都被斩成碎片。
  皇血在他体内愈发活跃,随着刀刀见血逐渐沸腾!
  他不知道路明非是如何做到将“神之血”饮下的自己从深渊中挽回,但他记得服下“神之血”后体内发生的变化,以及那股变化随之带来的感觉——而此时他正凭借先前的记忆,试图让那种状态重新回归自身!
  仿佛冲锋陷阵的古代大将,源稚生一马当先,以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切割死侍们的身体,龙骨状态早在从车上跃下的瞬间开启,此时的他把自己和那柄继承的“神切”融为一体变成了无情的绞肉机,不带任何情感地卷起血刃风暴。
  可即便到了现在,他连王将身影的分毫也没见着,一个叫他胆寒的念头忽然涌上心头。他不敢也无法想象那将带来的后果,所以他更加凶猛要迅速地杀出一条血路。
  体力压榨至极限,不能保留也无法保留。
  镜心明智流、柳生新阴流、霞神道流、古示现流……二心切法、心意棒、天平一文字……各种刀术流派的杀法在他手中轮番呈现,翩翩然却毫无舞蹈的优雅,杀人的剑术是不需要任何优美的修饰。
  堆积的尸体愈来愈多,暴雨夹杂的黑血流淌也越来越多。
  源稚生已经不清楚斩杀在刀刃之下的死侍有多少头,“神切”早在他切断第十个死侍的腰腹时便已经卷刃,说到底也只是临时铸造出的半成品,是远比不上原来的蜘蛛切和童子切两柄古刀。他凭借燃烧皇血带来的伟力徒手撕开一个又一个死侍的头颅,好在这一批死侍似乎并不是优良的产物,比起极乐馆遇见的尸守,它们的身体素质要差去太多。
  雨仍在继续,湛蓝色的游龙也盘旋依旧。源稚生的视野模糊一片,他不知道额前的鲜血是自己流下的还是杀死死侍时溅射到自己身上的。反正暴雨很快便将这些血迹冲刷殆尽,徒留筋疲力竭的虚弱袭上全身。
  啪——啪啪——
  四面八方忽然响起了掌声,可这里也不是舞台的中央,周围也不存在欣赏的观众,而且这也算不得是一场体面有趣的表演。
  源稚生擦擦眼定睛一看,公卿脸素白牙齿铁青而嘴唇鲜艳——王将!这个卑劣的小人终于在他几乎脱力的时候隆重登场,那些掌声似乎是在提前庆祝小人的胜利,不费一精一力便能信手拈来的胜利。
  “精彩,没想到失败的产品也能释放出如此强大的力量,看来我离最终那个目标已经很近了。”像是喉咙里含着液体,王将说话的声音嗫嚅。
  “我会杀了你。”源稚生盯着那张似笑非笑的能剧面具。
  “你当然会杀了我,因为你是高高在上的‘皇’!是蛇岐八家的救世主!”王将振臂高喊,像个十分入戏的戏子,“不过在我面前,你永远只是那个失败了的实验品。在实验里诞生的失败品的下场永远只有一个,那就是被遗弃。像个垃圾一样被随意扔掉!”
  无与伦比的速度自王将反屈小腿爆发,眨眼间便挥出刀刃般的利爪,直刺源稚生胸膛。
  源稚生横刀立马,同时左手向前猛探,他要以伤换伤,力求一击毙命。可王将哪会轻易留给他这般破绽?但闻嘶声于他身后袭来,却是声后发、人已至,蛇形尸守粗壮的尾部蛇行般卷上他的脖颈,弯弯绕绕,其末端锋利如短刺的尾椎插进他握刀的右手腕,而后贯穿了整个右掌。
  “我的目标只是橘政宗,只要交出他你就能平安离开。为什么不惜舍命也要保护那种叛徒的性命呢?”王将尖锐的指尖挑起源稚生坚毅的下巴,划出一道细细的血痕,鲜血顺着手指滴落,“‘皇’的鲜血永远都是这么诱人,你是一个很好的实验品,可惜是失败的产物。也罢,想必作为养料,那些小家伙会乐得吞噬你的血肉。”
  忽然间惊雷乍起,暗蓝的光泽照亮了源稚生的侧脸,他的脸坚硬得像是青金石。
  地面猛地沉降,周围的一切突然震动,巨大裂缝横贯整个桥面,钢筋断裂碎石溅起。源稚生只是默默地站着,看王将和蛇形尸守在裂缝中挣扎。
  王权史无前例地数次爆发,程度剧烈强度不亚于一次小范围地震!
  混乱中他捡起掉落的“神切”,趁着暴雨向远处奔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