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鹿取
  犬山贺发出的定位是一家颇为隐秘的情人旅馆。
  芬格尔赶来后带着异样的神色踏进了这家旅馆,老板娘十分热情地接待了这个独自一人前往这里的旅客,在芬格尔报出房间号后被一种同样极为异样的目光目送进了房间。此前老板娘已经送进这间房三男一女,算上芬格尔,就是四男一女了。女方是颇具性感的忍者装扮,贴身的甲胄做工精致到以假乱真的程度……至于几位男方,上到年过半百的老人,下至二十岁出头的少年,让老板娘不得不感叹现在的年轻人玩得越来越花。
  “我问你答,还是直接动手,你们自己选一个呗。”芬格尔操着一口蹩脚的日语,磕磕绊绊地说。
  源稚生觉得自己有点迷失。在他的感知中上一秒自己又回到了那座山间小镇,名为鹿取的神社矗立在漆黑的夜幕下,清澈的小溪穿越小镇,整座镇子沉睡在绵绵的雨中,脚下的长草在风中飘拂。
  时间似乎倒流了,他回到了17岁的时候,回到了那座小镇荒废之前,也回到了源稚女还是源稚女的那段时间。
  他知道这是源稚女言灵造成的效果,他在日本被记录下来的历史上见过类似的能力,言灵·梦貘。谁也不会想到作为猛鬼众二号人物“龙王”的源稚女,这种恶鬼的言灵竟然是完全不具备攻击力的“梦貘”,但又是最为凶险的。
  传说中的精神控制言灵,领域中的人会被代入到释放者随意展现的噩梦中,即使他意识到这只是梦境,也很难从无数叠加的噩梦里逃脱。如果他在梦境中受伤甚至死亡,一同死掉的还有现实里他的精神,就像植物人,意志永远沉睡可身体还有生机。
  可没等他靠近红井深处,梦境破碎,像是有张看不见的手掌将他蛮横地拉回。于是他睁开眼,一对扩张的鼻孔几乎贴着他的眼皮,鼻孔间喷出的热气清晰可闻,对方不久前应该吃过章鱼丸子之类的食物,加了很重的酱油。
  源稚生看过本部学员的资料,眼前这位看上去虽然壮实,可行为气质无不透露出猥琐的男人正是他们那天在羽田机场看丢的“G”级学员芬格尔。在他身边还站着本已经死去的犬山家家主,犬山贺。
  “莫西莫西,是我的发音不标准么?奇怪,我明明是按照师弟教我的发音啊……”芬格尔伸手在他面前晃晃,“也可能是‘梦貘’的效果还在持续,再等等看。”
  源稚生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疑惑,以及隐隐的愤怒:“在下源稚生,卡塞尔学院2003级进修班毕业。我看过你的档案,芬格尔·冯·弗林斯,2001年被本部录取,说起来你还算我师兄。”
  “禁止套近乎!原来你没忘记中文怎么说啊,早说嘛,还辛苦我费老大劲学习日语。”芬格尔冲他竖起大拇指,“你滴,中文,大大滴好!”
  源稚生黑着脸,他不知道本部的家伙是怎么找到自己的,但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时间跟本部的人耗了,樱死了,橘政宗也死了,蛇岐八家必须有人回去坐镇。他饮用了古龙血清,剩下的时间未知,随时都有暴毙的可能。必须得赶在自己无法行动前完成未尽之事。
  “先回答这个问题吧,”芬格尔打开铝合金提箱,冒出浓郁的白雾,低温下活性极低的暗红色液体被很好的保存在石英玻璃管中,“这是什么,强化版的‘莫洛托夫鸡尾酒’么?”
  源稚生再次深呼吸,可这次不是因为愤怒或者压抑自身情绪,而是他发现自己龙化后身体表面的那层鳞片悄然消失,那股暴戾渴血的杀戮感也俨然不再影响他的神智。现在的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皇”,一个能凭借自身突破临界血限的超级混血种。
  可他记得非常清楚,古龙血清是橘政宗留给他最后的“礼物”,仅此一瓶,已经被他服用……那么芬格尔手里的那瓶又是从何而来?
  “这不是呈堂证供,你没有权利保持沉默,你所说的一切也不会被记录。”芬格尔徒手拿出石英玻璃管,回到常温状态的瞬间,血清重新活跃起来,在石英壁内涌动翻腾,“我希望你能和我们好好合作,你也知道没有更多的时间可以浪费了。”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源稚生看见了两张单人床上分别躺着的樱和橘政宗。
  “不是威胁你啊,我的意思是你就不考虑回报一下我们对你们的救命之恩么?”芬格尔说。
  “古龙血清。”源稚生回答,他不知道为什么这次的回答这么干脆利落,也许如芬格尔说的,偿还他的救命之恩?
  “从哪儿弄来的?”芬格尔瞳孔中的阴霾一闪而逝,快到连源稚生也无法捕捉。
  后者摇摇头:“老爹给我的,说是这次行动如果还能活着回去,他会把一切都告诉我。老爹是橘政宗。”
  芬格尔一愣,接着问道:“他是你爸爸?可你们没有血缘关系。”
  “从小照顾到大的,像是父亲一样的角色。”源稚生扭头,橘政宗还是那个橘政宗,樱也还是那个樱,只是退去外衣,剩下黑色连体甲胄的她几乎和赤身裸体没什么区别——他们在极乐馆有过一场恶战。源稚生能推想那是一场一边倒的战斗,从地狱归来的王将以一敌二,年迈的橘政宗和血统评级并不优秀的樱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在自己被源稚女牵制的同时,王将将他们轻易杀之埋葬火海。
  原本注定的惨剧被本部来的家伙力挽狂澜,看上去这次行动是蛇岐八家的大获成功,尽管牺牲惨痛,动静甚至影响到政府,可他们也彻底摧毁了极乐馆,猛鬼众经济的最大来源。没有它猛鬼众只是残羹败将,彻底毁灭只是时间问题。
  “下一个问题,你到底是谁?还有橘政宗,以及上杉绘梨衣。”
  源稚生一愣,他不知道芬格尔在说什么胡话。他下意识地看向犬山贺,对方的表情无悲无喜,似乎早已知道这个情报。
  “据可靠消息,蛇岐八家的内三家根本没有后人,就是说你们的身份是伪造的,你体内流淌的血脉根本没有源家。”芬格尔说的是那么轻松写意。
  源稚生却如逢雷劈。
  谁能相信第一次见面的人指着自己的鼻尖说自己不是xx的亲生儿子,论谁听了都只会震怒,轻者对骂重者抡起家伙直接开打。可源稚生不但没有怀疑,反而是觉得对方不会无的放矢,冒这么大风险找到自己还救自己一命只是为了告诉自己不是源家血裔,如果他趁此机会抹掉这间屋子的所有人,日本黑道的局面就要重写了。
  沉默良久。
  他把目光放向还在沉睡的橘政宗,面无表情像是自问,又像是质问:“老爹,你到底还对我隐瞒了多少秘密?”
  ……
  东京都以南,神奈川县,横滨市郊外。
  “这种鬼地方怎么会有机场?”酒德麻衣站在黑色加长悍马旁,通讯的另一端是待在宅邸作为后援的苏恩曦。
  “确实是有机场的,不过废弃了很多年,那时候地球温室效应还没有这么严重,海平面也没有这么高。”
  酒德麻衣看向荒无人烟的盐碱滩上一条被海水淹没了一半的跑道,“那他们怎么降落?”
  “不降落,抬头。”
  酒德麻衣仰面,淅淅沥沥的雨点拍打在清润的脸颊。被墨色渲染的天空,三颗星星似的小点正极速下落,“真是一群疯子啊!不过学院的教授更疯吧,神的复苏他们就派了三个……最高还只是大二年级的学生来么?”
  “嗯……确切的说是六个,大灰狼和芬格尔也被算在其中。”
  “还有一个是谁?”酒德麻衣数了数现在也才五个。
  “凯撒·加图索。”苏恩曦嫉富如仇的口吻,好像忘记她本人也是其中的一份子,“他征用了他家里的一架‘湾流’公务机,比楚子航他们更早起飞,算算时间差不多同时降落。”
  “他为什么不和楚子航乘坐同一班航机?表现欲这么强?听芬格尔说他不是很看不起加图索家么?”
  “本来这次任务是有他一个名额的,但是被校董会亲自划去了。理由是……没有理由。”
  “很符合我对掌权者的刻板印象,一旦触及他们的自身利益,什么家族荣誉什么屠龙事业他们会立刻抛诸脑后。”酒德麻衣冷笑,随即又问道,“这种情况他是怎么征用到自家公务机的?”
  “抢的呗,不知道这小子有没有跟他老爸在夏威夷学过降落技术。”苏恩曦笑笑。
  “那个叫夏弥的妞儿怎么处理?她不知道老唐的事情。”
  “据说她就差把‘喜欢楚子航’五个字写在脸上了,整天牛皮糖似的缠着他腻歪。”
  “这样啊,那很好处理。”恋爱中不论是男人还是女人,酒德麻衣都有足够的自信与手段把他们制得服服帖帖。如果把追过她的人和想杀她的人列个名单再排列组合,连美国陆军的规模也比不上那份名单,前者是男人,后者是女人。
  “你说那个好看的妞儿把大灰狼带去哪儿了?”苏恩曦那颗八卦的心总算忍不住拼命跳动起来,她又回想起那妞儿的霸道来,她的确说到做到,说是来找路明非的就只是来找路明非的。
  当所有人觉得下一秒酒德麻衣和赛琉会拔出武器在加长悍马尽管宽敞可实际逼仄的空间里激斗、气氛直逼临界点前,赛琉却做出一个让所有人都不曾思考过的举动。
  她抓住路明非踢开车门一跃而下,那可是时速100公里行驶在高速公路上!
  如果她劫持的不是路明非而是芬格尔,或许大家会拼了命也要阻止她……不,如果对象是芬格尔她们只会拍手叫好然后载歌载舞欢庆地目送废柴离开。
  “不知道,不过大灰狼的手段连老板也摸不透,不在我们担心的范畴。”酒德麻衣说,“可王将的木梆子声却可以对大灰狼造成精神上的影响,这很奇怪,不只是大灰狼,还有风间琉璃。在失去意识前我模模糊糊的看见一道穿着巫女服的影子,不知道对方的真实身份,想来是王将压箱的底牌。”
  “日本的怪东西太多啦,这趟浑水给我们掺和进去不知道究竟是好是坏……”
  ……
  兰博基尼在名神高速公路上疾驰,深夜,大雨滂沱,车灯撕开仿佛无边无际的黑幕,车轮两侧溅起一人高的水墙。
  回想起自己回到家乡以来遇见的每个能开车的奇女子,无一例外的,她们都是开快车的好手。当然路明非也不是不能开快车,只是过去的阴霾像是胎记与生俱来,“载具杀手”的阴影久久笼罩不曾散去,这也导致他下意识排斥驾驶任何载具的心态。
  一路上赛琉几乎不和他交流,只是一味地专心驾驶。侧脸看去她的睫毛一根根历历可数,因过于专注连眨眼的频率也降得很低,路明非闲来无事就这么一根根地计数,仿佛在计数时间。
  车灯照亮了“鹿取神社”的路牌,兰博基尼沿着一条不显眼的辅道驶离了高速公路,拐上一条曲折的山道。
  “下车。”赛琉打破平静的车内氛围,“早知道就该让她们给你一辆越野了,这破路这破车一点也开不了!”她装怒作狠地摔上车门,又害怕大力装作挠头的样子悄悄转身仔细检查,看车门有没有刮伤,看门锁有没有合紧。
  路面因为降雨而极度泥泞,也因为年久失修路面随处可见大小不一的碎石,几乎没有车辆从这里经过。
  “这是什么地方?”路明非撑起伞好奇地问,他总得知道对方把自己“绑”来这儿的原因吧。
  “不知道。”赛琉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拍拍胸脯,她的车技依旧能让她引以为傲。
  这细微的动作被路明非尽收眼底,他觉得有点好笑,这个大大咧咧的姑娘——应该说是老姑娘,在这方面却显得是那么少女心。
  “是那个叫风间琉璃的家伙托我把你带到这里来的。”赛琉从他手中接过伞,带头向山的更深处走去,“说是必须带你来这,才能彻底获取你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