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孩子。”老唐轻轻抚过安德鲁的头顶,“院长当初给你起这个名字是要你勇敢,不是鲁莽啊。你不该把自己的天赋用在赌博上,那太浪费了。钱没了可以再赚,院长的身体我们也可以一起想办法,要是你因为今晚失去一切,那才是最大的损失啊。”
  安德鲁埋着头小声啜泣,像是道歉。
  “天快亮了,我们先回孤儿院吧。”
  旧皮卡引擎嗡鸣,在确认没有从赌场跟来的追兵后,众人这才安心扬长而返。
  ……
  与此同时。
  那辆与旧皮卡擦肩过、车头车标上三角形的框里,两个“m”重叠为山形的黑色迈巴赫内。
  “我说三无妞,只有你是老板的小棉袄,可你的所作所为让我感觉不到一丝的温暖!”苏恩曦趴在宽敞的后座里冲驾驶室怒吼,她手握高脚杯里盛满的不是香槟而是黑色透明充满气泡的可口可乐,在刚才与旧皮卡交错时洒满了她的整个上衣。先前那个衣着光鲜oL套裙的商务女精英俨然变成了头发邋遢打扮随意的女大学生,朴素的运动衫浸满可乐散发着淡淡的甜味。
  “谁让你矫情,非得把可乐倒进酒杯装什么高大上。”不愧是从小受训的日本忍者。酒德麻衣稳稳地坐在四仰八叉的苏恩曦对面,她全身的骨骼仿佛都是软的,简直像万向轴似的可以随意翻转,在迈巴赫以绝对高超的技艺一切,好似一柄断水的快刀,以只有在动画片中能展现出来的“刀片超车”与皮卡错身而过时,她顿时化作狗皮膏药一般牢牢将身子贴紧在靠椅,随轿车左摇而右晃。
  事后她舒展着自己令人骄傲的身材,那套全黑的皮衣皮裤把全身的曲线都精炼出来。车内算上同为女性的司机一共也就三人,酒德麻衣肆无忌惮地展露她的美好。
  “你给人的感觉像是财务经理转行当了女流氓,还是戴上眼镜就特别宅的那种。”这是她对苏恩曦此时形象的评价,“老这么吃薯片,现在变本加厉还喝上可乐,你就不担心发胖么?”
  苏恩曦看着酒德麻衣身姿曼妙曲线恣意,她咬牙切齿后槽牙咯咯的响。可那又怎么办嘛,人家是忍者从小受训到大,你打也打不过,身材也没得比,简直活像父母口中“别人家的孩子”,处处是优点,就是比自己优秀。
  “切,要你管!”苏恩曦唯一能被当做武器用来回击的只有语言,“我没你身材好,别那么苛求啦!只要去Levi's试牛仔裤他们不建议我选宽松款就好。”她放弃了自己唯一能反击的领域,她一败涂地。
  “你这个身价的女人还穿Levi's……装什么邻家少女?”酒德麻衣嘟囔着。她是奢侈品店的常客,非工作时间快乐地生活在购物、跑party,以及用两根手指把自己吊在屋顶的忍者训练之间。
  “我说长腿大小姐,没有我含辛茹苦哪有你们吃香喝辣?”苏恩曦两眼翻白。
  “到了。”三无妞率先打开车门。
  “哎哎哎!丫头你先等等,还有你长腿!”苏恩曦抬手挽留,很是哀怨的样子,“拜托你们这次行动能不能收敛一点,就一点点好不好……别每次都跟破坏狂一样,一路横扫,这又不是街机,打完收拾屁股就能走人,每次事后的赔偿账单吓死人呐!喂,你们有在听么!喂!”
  ……
  “为什么放他们离开?这可不是你一贯的作风。”酒德麻衣一袭黑皮衣黑皮裤束身紧贴,完全融入黑暗。在她身旁站着另一道身形较为矮小的人影,即使没有穿上高跟鞋她的身高也是碾压对方。
  “分而治之?即便对自己人也是这样么?很有效的手段,你们这些管理层的家伙心都脏。”她想通似的继续说道,“不过我可要提醒你,借刀杀人的前提是有足够强大的力量握住刀柄控制刀身。别到头来反被刀划伤自己,甚至是丢了性命。别误会,不是关心,只是你在我们后续的计划中还有用,死得太早我们老板会头疼的,自称‘军事’的那个家伙估计也会婆妈,真受不了她。”
  “她?你们老板真舍得下心,这么重要的事情全交给女性来做。”不符合此情此景略带稚嫩的声音从矮小人影口中传来。
  酒德麻衣习惯性地耸肩,“与性别无关,我们更能干,且足够忠诚。”
  他们站在赌场的三楼,楼底大厅另一群西装男人来来往往,清洗着地面泼散的血迹,以及达比尸体的搬运与处理。说来奇怪,这场声势浩大的战斗伤亡并非惨重,伤者数名,但死者……仅有一个。
  “‘忠诚’么……麻衣小姐,看来我们并非同一世界的人啊。这次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么?”
  “没事,只是听说有人在你们赌场闹事,恰好顺路过来打个招呼。”酒德麻衣淡淡地说。
  空气中弥散着浓郁的杀意。
  “别冲动,三无妞。”
  “住手。”
  两人几乎是同时喊道。
  更深的黑暗中两道人影闪动,又同时停止,
  “抱歉,今日赌场闭门谢客,恕不招待。”年轻的负责人下达逐客令。
  “东西你们能保护好么?”酒德麻衣道出真实目的。
  “既然是‘太子’的吩咐,我们自然以命相护。”
  “一个无关紧要的提议,就当是路过客户的意见,”酒德麻衣纵身一跃,带着习习飒风,“赌场的空气清新剂该换换了,你们每个人身上都散发着让人讨厌的恶臭。”在她落地以前,轻盈似燕的身形仿佛回翔在空中消失不见。
  “达比的死在计划以内。还有一件事,麻衣小姐。”负责人稚嫩的声音轻微低沉,却像是幼狮愤怒无能为力地咆哮,“我们并非没有感情,别忘记混血种体内流淌的另一半……它们归属人类。”
  空荡的大厅里负责人声音回响,空气中传来淡淡的好似嗤笑。
  ……
  在老唐的提议下,他们驾车一路弯弯拐拐,原本十多分钟的路程硬是被他用去足足一小时有余。最后将旧皮卡停靠在距孤儿院最远的一个露天停车场内,几人才步行回到破败的院子里。
  “够专业的啊。”芬格尔赞叹。
  “是过前科啦。”老唐背着睡着的少年,低声地说,“你知道干我们这行总有人眼红你的收入,难免会跟踪接近你亲近的人,拿他们威胁找你要赎金。”
  “你最后怎么做的?”楚子航表现出好奇的情绪。
  芬格尔发现这个师弟别的不说,各个方面都有着堪称怪物的过人之处,唯独有一点他不明白,楚子航面瘫的表情之下,跳动着一颗八婆到变态程度的心。他本人似乎并没有这种自觉。
  “嘿!别看我在你们面前表现得唯唯诺诺……不是针对你们啊,别误会。再怎么说我‘猎人’的等级可不低,虽然身手没有你们那么恐怖,我是敏捷型选手。在我发现有人跟踪后轻而易举地甩掉了。”老唐挺起胸膛,“可算是到了,累死我了一晚没睡。”
  “我更倾向斩草除根。”楚子航表达自己的意见。
  “对啊对啊,你不能保证他下一次就不会威胁到孩子和老人们。”芬格尔表示赞同。
  路明非也点点头,“曾经有一次我和伙伴们没办法确认混进人群中去的敌人,就把在场的每个人拉出去打一顿,直到他们承认自己是不怀好意的恶人为止。不过我不建议你们这么做,那太费时又费力,而且有时候即便你揍遍了所有的人,也不一定能找到目标。”
  除了睡着的安德鲁,其余三人均是带着不同意味的目光看向他,后者一脸平静仿佛在诉说闲茶饭后的家长里短一般,丝毫没有反省自身错误的样子。
  四人你一言我一语,拉开锈迹斑斑的铁栅栏,尽可能轻手轻脚不发出响声地踏进院子里。
  “他们回来了!”
  院子里先是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好像每个人都小心翼翼极力将动作收放至最低,为了不打扰惊动从外归来的人,要给他们一个精心准备好的意外惊喜作为迎接。
  老唐从小在孤儿院长大这里的每分每寸他再熟悉不过,而路明非上辈子跟着乔瑟夫一行见多识广,可即便如此,他的情绪也没好到哪儿去。楚子航和芬格尔则仿佛雷击,幻想破灭粉饰的现实毫无保留暴露于他们眼前。
  孤儿院所有的孩子们端正整齐,尽管他们尽最大努力展现出有序排列的队伍试图夹道欢迎远来的贵客,可那身穿着打扮以及发育不全营养不良甚至残缺的身体将他们的缺陷一展无余。
  十多个孩子里,除了在老唐背上睡着的安德鲁,没有一个称得上“健全”。
  他们中有的翻着白眼,口水沿着嘴角滴落在看起来精心打扮一番过后的衣角,带着粘稠看上去让人觉得恶心的口水丝。有的啃食指甲,牙齿摩擦不停咬合,时不时发出一声诡异的尖叫。唯一一个看上去正常的女孩坐在轮椅中歪歪扭扭,一个阿姨在她身后推动轮椅,两侧的滚轮一大一小,所以才导致女孩看起来一侧高一侧低。
  哪有电视节目中那么光鲜亮丽美轮美奂,只是选择性的无视。
  绝望与压抑笼罩了楚子航和芬格尔的心霾,可孩子们脸上若有似无的笑颜仿佛重灾后第一缕穿透阴霾重云的阳光,无尽的困苦背后是压不垮的希冀。
  芬格尔用手掌在老唐肩上用力拍了拍,也没说话。老唐被他拍得生疼,心里疑惑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院长,不是说了别让孩子们这么早起,睡懒觉使他们的工作。你这样搞得我像是什么下乡检视的大领导一样,怪尴尬的。”
  安德鲁被芬格尔几巴掌震动下惊醒,迷糊中他环顾四周,大梦初醒后欢天喜地地奔向他的伙伴们,一一打着招呼。
  路明非将刀匣扔给一旁表现得悲天怜人的芬格尔,扮着鬼脸模仿黑猩猩移动时的步伐绕着孩子们转圈,脚下虚浮扮相滑稽。那夸张的举止行为惹得他们发出清脆的窃笑,一波接着一波。
  芬格尔在一旁呜呜疯狗似的乱嚎配合着他的演出。
  楚子航倚靠在一颗枯萎多年的树下,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将路明非与芬格尔滑稽的表演与孩子们的欢声笑语尽收眼底。
  ……
  “小白兔怎么样?有没有受伤?”苏恩曦坐在高墙之上,两条纤腿套在运动裤里悬在距地面数十米高的空中,一前一后左右摇晃。
  身旁酒德麻衣正用望远镜捕捉到孤儿院子里发生的一幕,“状态可以说是好得不能再好了,他正给孩子们进行粗糙至极的表演呢。”
  “你说老板有没有料到他身上突然发生的变化?小白兔摇身一变撕下伪装的皮囊露出大灰狼的本貌。”一片又一片薯片入口即脆,苏恩曦只恨可乐被她遗忘在车里,三无妞的性格肯定不会专程替自己送上来。
  “不知道。不过他的变化对我们来说是件好事,至少不用像个保姆团似的一直跟在后边替他擦屁股。”酒德麻衣从胸前掏出一只黑色的钢笔,这是一只录音笔。
  “这是什么?”苏恩曦不知道她现在掏出一支钢笔是要做什么,以天空为纸要隔空作画么。
  “从达比身上取来的录音笔。”酒德麻衣连接上手机,摁下播放键。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宿命,”扬声器外放,是路明非的声音,听上去像与是达比死前的最后交流。
  ……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宿命,”路明非以蹩脚的演技正上演一出自导自演的蹩脚戏码,故事内容很是俗套,是主人翁与志同道合的一群好伙伴克服困难最终战胜魔王的烂大街剧情。不过是芬格尔饰演的主角,路明非则扮演的一位即将逝去的主角的同伴,正用生命的最后时光劝诫主角即使误入歧途也能最终走上正道。
  “每个人在年轻时会停滞不前,也会走上弯路,但终究都会走回自己原本该走的道路。”他说完这句话便咽下气归西而去。芬格尔面目狰狞表演夸张地扬天咆哮,很是悲痛欲绝的样子。
  这段话被一旁正受到院长与老唐双重轮流教训的安德鲁清晰明了地捕捉流进耳道钻入心间。
  以及远处天台酒德麻衣与苏恩曦的耳中。
  三无妞不知什么时候拿着一瓶没开封的可乐站在二人身后,路明非的那段话像是蒲公英似的飘散于清晨的微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