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鸾宫布了一层结界。
  罗喉闭着眼,神魂渐渐出窍。
  起初,还能感受到玉辞心在寝殿中的细细动作,似是找君曼睩借了书来看,嘴里喃喃有声,念着书中的文字。
  “君游东山东复东……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很快,神魂飞了起来,进入一片云海。
  云海之上,是无尽的苍穹。
  不知飞了多高,更不知是否飞出了此方天地,只是随着高度的增加,宇宙间的压迫感越来越重。
  就在那浓重的压迫中,隐约可见仙阙神庙,圣洁之光亮如烈阳,即使是神魂,也无法睁开眼睛。
  就在压迫感如重网一般罩住他的时候,神魂轻巧地一个俯冲,从九霄掉头而下,脱离了神光的照耀范围。
  下落伴随着强烈的失重感,风声呼啸,如要撕裂。
  神魂在苦境飞舞。
  他看见了巍巍群山,绵绵长河,东武林、西武林、南域、北海,四季景色如同瞬息,不断变化。
  见湖海茫茫,春树夏草,一叶扁舟随波飘荡,白鸟停在扁舟之上。
  又见荒山之中,有少年独自对着夕阳练刀,一道道劈在空中,劈在树梢,满山黄叶自落。
  见完了三山五岳,神魂飞到魋山天盆村,沿着他自己斩出的那道鸿沟直奔地下,不知坠入多少丈之后,降到一处极为黑暗的地方。
  没有光明,没有风声,只有绝对的寂静与纯粹的黑暗。
  忽然之间,黑暗中露出一双赤红的眼睛,低沉的声音如同呓语:
  “你来了,你终于来了。”
  “嗯?”
  “你之力量不够,远远不够,来,到吾身边来。”
  神魂却不过去,如一只紫燕,在黑暗中轻巧地翻来翻去。
  那声音无奈叹息:“算了,你之存在本就是异数,拿去吧。”
  黑暗变得更黑更浓了,犹如九霄之上的压迫感,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连同空气似乎都变成了粘稠的墨汁。
  紫燕沾上了墨汁一般,微微扑腾着,这个情景并没有持续多久,瞬息之后,神魂摆脱了黑暗,疾冲而上。
  回到魋山,游过此方天地,似穿云破界,来到一处古朴的讲经台。
  台上一身雪白的僧者手捏法诀,慢声细语说法,天花随之乱坠,台下万千信众匍匐顿首。
  神魂停留在僧者法衣上,闻肉香如灵芝。
  僧者结印微笑:“天数、异数、变数,汝之生命可谓奇迹。”
  神魂沐浴佛光法语,比之天下与地下的压迫感,此地让他觉得分外舒适。
  僧者又道:“吾之红尘累汝承受,吾便替汝点化这梵体魔躯,天地有灵·众生无咎·大道合一,凝~”
  一道灵光注入神魂之中,莲华大放,神魂如受雷击,瞬间飞离讲经台。
  罗喉睁开眼。
  玉辞心还在念书,已经看到新的一首:“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辞心。”
  玉辞心惊喜回头:“你出关了?”
  “吾这次闭关用了多长的时间?”
  “你自己讲的三天,才一天就破关而出了。”
  “这样快。”
  “这次闭关,你领悟到了什么?”
  “吾见到了神,见到了魔,见到了佛,但最后睁开眼,只见到你。”
  “见到吾?”
  “见到了伱,见到了人间。”
  “见到了人间?”
  “你就是人间。”
  玉辞心眨巴着墨绿色的双眸,有些转不过弯。
  “陪吾去验证此次闭关的成果。”
  罗喉解开结界,拉着玉辞心化光飞至百里外,降至一个荒岭。
  “你闭关的成果是什么?”
  罗喉严肃问道:“辞心,若是为夫变成了一个怪物,你会不会嫌弃呢?”
  玉辞心吓了一跳:“什么怪物?”
  “还不清楚,也许会很恐怖。”
  见罗喉目光炯炯,玉辞心有些畏缩,该不会变成一个三头六怪的家伙出来吧?
  她认真地思考着。
  罗喉认真地等待着。
  终究,玉辞心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吾还是欢喜现在的你,可不可以不要变?”
  “哈哈哈哈哈!殒天斩星诀!”
  大笑声中,罗喉纵身而起,计都刀出,一刀斩向苍穹。
  轰!
  赤色刀气横贯天际,就像给天割开了一道口子,流出赤红的血。
  玉辞心仰面看着,自己的夫君随着这一斩,现出一具金甲巨人的虚影,脚踩大地,头顶青云,手提计都,俯瞰荒岭上的自己。
  这一刻,玉辞心感觉自己渺小如蚁。
  “只是大了一些,并没有三头六臂。”
  金甲巨人的虚影对着她微微一笑,如同佛陀。
  随之,脸上神情变幻,露出一张威严而阴郁的脸,尽管眉目不变,神情间却带着凛然不可犯的暴戾之气。
  “是魔相……”
  不等玉辞心看清楚,巨人神情再次变化,面目平静无波,丝毫不见喜、怒、哀、乐,只有一双深沉的眸子,像钉子似的凝视着自己。
  这张脸,比魔相更让玉辞心恐惧。
  好在,巨人的神情很快变回她熟悉的罗喉,俯首温柔说道:“辞心,用尽全力攻击吾,吾要体会这副身躯的强度。”
  “好。”
  玉辞心抽出倾雪剑,急摧真元,以十成功力向着虚影深深刺去。
  “淹世雪鸿,喝~”
  寒气凝固如冻,剑气惊爆九霄,一道惊天雪柱随着凛冽剑意,贯入虚影之中。
  却见虚影之上金甲闪耀,由虚变实,生出无穷巨力,竟然将雪柱推出。
  雪柱与剑气随之崩散。
  “嗯?继续!”
  玉辞心再运废之卷,玄黄废世,倾力一击。
  白色水浪卷起极天寒涛,方圆百里如下冰雹,一道千寻瀑布般的剑意逆冲而上,缠绕在金甲之上,层层渗透。
  “喝~”
  罗喉挺胸一撞,庞然之力撞向倾雪剑意。
  玉辞心不肯退让,乍然间,寒光爆冲,雪瀑冻结,迅速化为一面厚厚的冰壁,将罗喉冻入其中。
  “辞心,你之根基亦有进步啊。”
  身在冰壁寒剑之中,罗喉却是笑语晏晏,金色战甲流转,如琉璃世界中镶嵌的一块琥珀。
  “吾的伤害对你无效?”
  “用你最强的招式。”
  “哼,注意来,太初混沌启杀戮·或天长戟废玄黄·逆龙八气!”
  玉辞心再出极招,曾阻挡天雪峰洪流的万丈冰峰倏然而起,贯穿天地,耸立寰宇,就在冰峰之中,又融合了自己的王者龙气,八龙盘旋,咆哮震天,极端扑向自己的夫君。
  “来得好,破!”
  一声沉喝,虚影完全转为实相,全身肌肉如坚硬的岩石般凸起,双臂张开,一拳击下。
  呯呯呯!
  冰峰不停破碎,龙气层层消散。
  两力相击,剑意不敌拳劲,竟然反冲己身。
  “噗~”
  玉辞心狼狈而退。
  罗喉急速收手,巨人消失,他落回原地:“辞心?”
  “吾无碍,你这副肉身怎会如此强横了?”
  “吸收了魔髓灵珠和佛皇舍利,以及昊儿的神力,三者共同加成,在使用殒天斩星诀时,催生出这副化相。”
  “需要殒天斩星诀才能化出吗?”
  “是,只有用殒天斩星诀破除虚空时,引动九霄之上的苍穹之力,方能激发这副化相。”
  “还好还好。”
  “嗯?”
  玉辞心拍拍自己的胸口:“否则,吾要如何面对你这样的巨人,咱们的凤鸾宫也装不下你。”
  “……”
  “这副化相可有名字?”
  罗喉回忆起佛皇玉炽翔点化他时所说的话:“既然融合了佛与魔之力,就叫梵体魔躯吧。”
  “梵体魔躯……以前听闻一页书是邪心魔佛,不曾想你会兼容魔与佛双元,真是出乎意料。”
  “抱歉,刚才让你受伤了,辞心,吾来背你回家。”
  “好。”
  玉辞心毫不拒绝,爬到罗喉背上,让他背着走。
  两人一边闲步,一边随意说着话。
  “太荒神决第一天的战况如何?”
  “第一场,号天穷战胜了一羽赐命,一羽赐命死了。”
  “七圣箭无法伤到号天穷的功体,弓箭手本不应该参与这样的近身战斗。”
  “第二场,端木燹龙对战副峦主奉皇靝,奉皇靝虽是佛、道、儒同修,根基不凡,但时辰被端木燹龙所克,他也死了。不过奉皇靝在临死前,将一道三修合一的圣气打入端木燹龙体内,端木燹龙短时间内难以恢复。”
  “龠胜明峦六圣护两场死了两人?”
  “天阎魔城也死了一个人,第三场是靖沧浪对战魔城司命寂灭邪罗,靖沧浪虽受重伤,却击杀了寂灭邪罗。”
  没想到太荒神诀第一天就如此凶残,三场死三人,伤两人。
  此种情况下,接下来的战斗,双方只会更狠,更疯狂,不会再有任何人想着和平解决。
  这场由厉族隐居幕后策划的恶毒赛事,本就是一场密室杀人游戏,关在结界之内的选手,几乎逃不出生天。
  好在净无幻没有加入,断灭阐提的命运应该可以改变吧?
  见他沉思不语,玉辞心问道:“你在想什么?”
  “吾在想,帝如来有没有找到天佛原乡,时机差不多了。”
  “你们苦境的组织真多,这里一个佛门,那里一个道宗,看谁都像先天高手,三教传人。”
  “以你现在全套兵甲武经的根基,就算三教顶峰来了,也可一战,何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