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野上,大军跋山涉水,如踏惊雷,掀起震耳欲聋的巨大声浪。
  而在队伍的最中心处,面容冷峻的太子武庚,遥遥看向朝歌的方向。他几乎就是年轻版的纣王,相貌英俊,器宇轩昂。
  牧野之战大商大胜的消息,如今已经在军中传扬开来。
  最开始得到西岐联军趁着他们出兵的间隙去攻打朝歌的时候,武庚与飞廉二人都吓了个半死,打算率军营救,但是距离实在太远,而且又被战事拖住,根本分身乏术。
  在焦急和忐忑中,他们得知了牧野之战胜利的消息,这才放心下来。
  如今,东部战事也已经结束,大商获得了大胜。
  就在军队距离朝歌还有三十里的时候,一群朝中老臣出来迎接。
  武庚等人还以为这是殷受德的安排,结果一见面,当头三位德高望重的朝廷老臣,他们直接跪在武庚面前,异口同声地说道:“太子殿下,事关国体,还请你一定要劝阻大王啊。”
  武庚微微皱眉,还以为自己的父王又干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出来。
  他把三位老臣扶起,便出耐心低声询问道:“朝歌城内究竟发生何事?”
  大军方才东归,武庚此前只是接到了来自朝歌的求援信,对于目前城中的局势,除了牧野之战的结果之外,可以说是一无所知。
  结果,三位老臣你一言我一语,说的却是殷受德要授予努力工匠户籍,并且能升迁能当官的事情。
  毫无疑问,殷受德此举,直接打破了阶级垄断。
  这些老臣当然不满意,毕竟在他们心目中,帝王由帝王的子孙继承,官员自然也应该由官员的子孙继承。
  现在倒好,奴隶都能当官了,那不是乱了套了吗?
  就如同世家和豪族不能容忍科举制度取代察举制度,此时的大商内部,对于纣王重用奴隶的行为,许多人同样心怀不满。
  毕竟官职都是他们这些贵族留给自己人的,一群奴隶,凭什么和他们这些为大商立过功,为大商流过血的上等人平起平坐?
  “此举有违祖宗礼法,若不加以制止,恐怕大商的江山社稷危矣。”
  三位老臣言之凿凿,仿佛不按照他们说的去做,商朝明天就要灭亡了一样。
  武庚听完这些老臣们一个个的哭诉,脸上的表情也变得越来越凝重。
  毫无疑问,在他看来,这些老臣们所说的,是一件非常严重的政治事件。
  殷受德给奴隶发钱,这其实是小事,毕竟钱是你自己的,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真正严重的问题,其实是授予“大匠师”官职。
  虽然这个官职不能世袭,可官职就是官职,大商的权贵们,无法容忍一介“野人”,居然能和自己这样的“上流人士”平起平坐。
  国野制度,在商朝时就已经开始萌芽,到了西周时期更是达到了顶峰。
  何为国野制度?。
  国,为天子和国君所居之城郭。
  野,系城郭外围之农村。
  因此可以简单的理解为,国中居君子(贵族),野中居小人(奴隶)。
  国中贵族执掌国政,由士、农、工、商组成的国人也有一定的参政议政权利,战时成为主要军事力量。
  而野中居民多为灭姓亡氏的被征服者,处于被统治地位,无当兵的权利,世代都只能做牛做马。
  说白了,国野之别是宗族组织对宗族以外居民的歧视与统治,这种思想是极其根深蒂固的,非几代人之功无法改变。
  如今殷受德授予奴隶官职,就打破了这种成规,自然会受到大商贵族们的敌视和反对。
  见武庚久久不语,那些老臣纷纷跪拜哭诉。
  “殿下,请为我等做主啊。”
  武庚面色不悦:“此事我会劝谏父王,尔等且等我消息就是。”
  “太子……”
  “就这样吧,我还有军务要处理,来人,送客。”
  将这三只恼人的苍蝇赶走后,武庚才捏着眉心,满脸惆怅:“父王啊父王,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刚才那三人的来意,武庚自然不是看不懂,无非是觉得他手上握有重兵,所谓的“劝阻”,其实是在暗示他进行“兵谏”。
  毕竟用嘴巴说话,哪有用拳头说话好使呢?
  可武庚不是傻子,自己堂堂太子,还是父亲的独苗,王位最后也只会传到他手里,没事造反干什么?
  成功了要背负不孝的骂名,失败了更是贻笑千古,脑子没点大病,都干不出来这种事情,所以他才没有往里面跳,而是敷衍了几句,先把事情给糊弄过去再说。
  琼室里,恶来找到了正在跟妲己你侬我侬的殷受德,神色振奋地汇报了一个消息:“大王,太子已率军归来,是否要率百官出迎?“
  “太子!?”
  听到这两个字,殷受德被吓得一激灵,脸色也突然间变得精彩了起来。
  天见可怜,穿越之前当了一辈子社畜,三十啷当岁了连妹子的手都没牵过,现在穿越成了纣王,结果多出来个儿子,这体验就感觉相当魔幻了。
  不过很快殷受德又回过神来,现在的纣王都已经五十多岁了,年过半百,两鬓微霜,有个三十岁的好大儿,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要知道,夏商周时代,人们的平均寿命才十八岁,到了三千年后的宋朝,才超过三十岁。
  所以,这年头有条件的基本上当爹妈都非常早,后世还在读书的年纪,这个年代就当爷爷奶奶的情况都有可能发生。
  可哪怕不断在心里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但是毕竟殷受德上辈子母胎单身,相亲都没相过几次,现在居然要喜当爹了,无论如何,他都没法淡定。
  “大王?大王?”
  恶来一连喊了好几声,才让殷受德回过神来。
  “啊?什么?那个,让费仲率领文武百官出城迎接。”
  “是。”
  朝歌城外,文武百官济济一堂,看着东征的军队从地平线冒头。
  在文武百官身后,是被要求过来当气氛组的朝歌百姓,黑压压一片,有数千人之众。
  看到武庚的车架,百姓爆发出了欢呼声,文武百官也是高声颂唱,看起来十分热闹。
  然而,立身于战车之上的武庚,却是愁眉深锁,目光之中尽是忧愁之色。
  因为,他看到了朝歌城墙上还未清洗干净的血迹和焦痕。
  仅仅是这些,他就能想象得出当时的情况是何等危急。
  在这段时间里面,他也陆陆续续得知了当初的一些情况。但是看到这血迹斑驳的城墙,他觉得现实里发生的一切,可能比他从别人口中得知的还要更加糟糕。
  若非他的父王“智计百出”,此时的大商,怕是早已被周国这样的“小邦”所灭。
  对于纣王,他心中既是崇拜,又是担忧。
  毕竟纣王在位期间真的太能折腾了,各种施政命令和集权手段把朝野上下的贵族都得罪了个遍。
  如今虽然击退了伐纣联军,可内部的冲突和矛盾,并没能得到解决。
  若是一个处置不好,伐纣之战,恐怕几年后还是会旧事重演。
  进了城,武庚第一个当然就是去琼室觐见殷受德。
  结果,让他意想不到的事情是,殷受德居然拒绝了他的觐见。
  他站在宫门外,从侍卫长那里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懵逼的。
  “你是说,父王居然不肯见我?”
  侍卫长非常无奈,眼前之人是以后的大王,下令的是现在的大王,他一个看大门的,夹在两人中间左右为难,因此只能诚惶诚恐地站在太子面前,低着头满脸歉意的说道:“是……是的,大王就是这么说的。”
  武庚虽然非常不解,但是纣王办事从来就不能按照常理度之,所以他根本就想不出自己又做了什么让父王不开心的事情。
  犹豫半晌,武庚也只能怀着忐忑的心情,慢吞吞地离开了琼室。
  很快,武庚求见纣王被拒的消息,就传遍了朝野上下。
  这可不是小事情。
  太子按道理来说是未来的王,如今又是大胜而归,纣王哪怕是亲自出城迎接也不为过。
  现在倒好,不但出城迎接的人里面没有出现纣王的身影,甚至现在太子前来觐见纣王,都被拒绝了。
  这意味着什么?
  是不是意味着纣王对太子厌倦了呢?
  更进一步,太子的地位是不是发生动摇了呢?
  这样的思维发散下去,前朝后宫所有的人心思都开始活跃了起来。
  那些已经坚定站在太子身边的人,开始怀疑自己的站队是不是出了问题。
  尤其是几个不喜欢太子的王室贵族,一个个都跟过年似的,喜上眉梢,觉得太子失宠,就是他们的机会了啊!
  一时间,暗流涌动,各种阴谋论层出不穷。
  而事实上,殷受德之所以拒绝见武庚,只是因为殷受德暂时还没想好怎么跟一个论真实年龄比自己还要大上几岁的“儿子”和谐相处。他哪里知道,就是因为这样一个小小的举动,居然被错误解读出了那么多信息,甚至连几股造反势力都又蠢蠢欲动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