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b>高坐于御座坐褥上,赵煦看着司马光持着朝笏,一步步走入殿中,躬身再拜:“臣,门下侍郎光,恭问陛下圣躬万福。”
  说着,他又对着已经空无一人的帷幕之中再拜:“恭祝太皇太后、皇太后圣躬万福。”
  “朕万福!”赵煦轻声说着,然后假意不忍、愧疚的安慰司马光:“太母、母后因宫中苗太妃乞请,故而回宫去处置了。”
  嗯。
  两宫确实是打着‘苗太妃有事相请’的借口提前离开的。
  但,谁都知道,这是一个借口。
  拙劣的不能再拙劣的借口。
  对司马光本人的羞辱,更是无以复加。
  这就是女主执政的弊端之一。
  她们太感性了,意气用事是常事。
  所以,儒家士大夫们不喜女主当政、后宫干政是有些道理的。
  司马光面色不改,只是淡淡的说道:“无妨!”
  他本就对两宫没有什么期望。
  既然没有期望,自然不会有失望。
  说着,他就狂热的看向,那个端坐在坐褥的孩子。
  他心中的圣主。
  大宋社稷的未来和希望。
  “陛下比之去年,龙体越发康健、高大,此社稷之幸也!”司马光真诚的说道。
  赵煦听着笑起来,问道:“是吗?”
  “朕也觉得朕确实是长高了不少,也胖了许多。”他甚至伸手掐了掐自己的脸。
  在庆宁宫醒来的时候,他因为体弱、多思、多虑,加上不注重营养摄入和科学锻炼。
  所以身高不高,身子也瘦。
  经过一年多的修养、调理和锻炼。
  如今他的身高已经接近了四尺五寸(约合142cm左右),体重刚刚称过,有差不多七十斤了(宋斤,合今大约42kg)。
  呼吸也很流畅,就算上个月感冒的时候,也没有咳的很厉害,吃了药后就好了下来。
  他的这个数据,在现代来说,也就是平均水平。
  但在这个时代,却已经属于优秀了。
  这让赵煦很受振奋,越发的注意自己的身体情况。
  毕竟,老赵家除了体弱外,还有一个三高的遗传问题。
  赵煦可不会忘记,他的父皇、祖父都是中风驾崩的。
  所以他这番作态,倒也不是作伪,是真的开心。
  司马光却是看着在他面前,好似卸下了防备,流露出属于孩子天性模样的天子,他大受感动,再拜道:“陛下龙体康健,真天下社稷万民之福。”
  赵煦又笑了笑,就吩咐着冯景:“冯景,给司马公赐座、赐茶。”
  “朕今日却是要好好和司马公请教请教学业上的问题。”
  “诺!”冯景领命而下。
  司马光再次深受感动!
  当初,王安石在庆历二年中进士一甲第四名。
  坊间传说,当年的状元本该是王安石的。
  但是,王安石在殿试的文章之中,写了四个字:孺子其朋。
  这四个字让仁庙不喜,便将名次向后挪到了第四名。
  因为,孺子其朋,典出《洛诰》。
  乃是周公对十二岁的成王嘱托之语,意思是:你这个孩子啊,以后要和大臣诸侯像朋友一样相处。
  而现在,当今天子恰是成王的年纪。
  他和成王一样,礼敬着元老大臣。
  甚至如成王对周公一般,期待我这样的老臣!
  司马光顿觉内心暖暖的,便谢恩后坐了下来。
  等到冯景将早已准备好的一些御笔笔记和文字,送到他面前时。
  司马光完全沉浸在自我的幻想之中。
  他看着御笔笔记,也看着御笔文字。
  那一个个端正的字迹,表达着天子的态度。
  此乃‘师保之望’!
  就像他在先帝驾崩后,第一次入京,天子遣使赐他御笔文字勉励一般。
  股肱宋室,师保万民!
  果然!
  司马光无比感动:陛下从未放弃过对老臣我的期望和期待啊。
  于是,他看着这些文字,忍不住眼眶发红。
  为天下而激动,为社稷而激动,也为他自己的命运而激动。
  “陛下厚爱老臣,老臣无以为报,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司马光起身持芴,长身而拜。
  作为一个传统士大夫,司马光的身上有着一切传统士大夫的特点。
  道不行,则乘桴浮于海!
  反过来,君以国士待之,必以国士报之!
  在司马光眼中,现在的一切,都表明了一个事实——天子在暗示他。
  朕待公如周公。
  卿不负朕,朕不负卿!
  赵煦站起身来,道:“司马公请起。”
  他真诚无比的看着这个老臣,他上上辈子最痛恨的人。
  一个在他眼中,毁掉了他父皇十九年努力和辛苦的老臣。
  一个应该被鞭尸,被钉死在耻辱柱上的老臣。
  一个曾在他少年时,带给他无数梦魇,让他无数次午夜惊醒,浑身湿透的老臣。
  现在,司马光却在他面前,无比忠诚。
  司马光甚至都不知道,他之所以被孤立,被排挤,被打压,都是赵煦的手笔。
  等他去世,他会被赵煦风光大葬,高度评价。
  然后再榨干、用干他的剩余价值。
  所以,赵煦的真诚是认真的。
  “司马公觉得,朕的学业如何?”赵煦问道。
  “陛下聪俊,自古无有!”司马光想了想,做出了认真的评价。
  赵煦‘谦虚’的笑了笑,道:“愿请公斧正,不吝批评!”
  司马光还要推辞——他不太想在这种事情上纠缠。
  时间不多了。
  他需要抓紧机会,向天子进言。
  但赵煦却真诚的看着他,再次说道:“愿请公斧正!”
  “朕身边的人,都不大愿指出朕在学业上的疏漏和弊病。”
  “朕能理解他们……”赵煦说着,就用着真诚的眼神,看向司马光。
  他才不想跟司马光谈国事呢!
  就算要谈,也会控制时间。
  赵煦很清楚的——司马光这个人,其实不坏,甚至可以说是一个好人,一个在个人道德上,几乎没有瑕疵的人,一个正直的人。
  这是他在现代,看了无数资料后得出来的结论。
  但政治吊诡的地方就在这里了。
  这样的好人,在政治上,通常都会坏事。
  让这样的人,执政更是只会带来灾祸。
  因为这样的人,太理想化了,也太容易走极端了。
  而偏生,政治就是妥协的艺术,是调和矛盾的手段。
  司马光面对赵煦的真诚,迅速溃败。
  他低下头去,拜道:“臣谨遵圣旨。”
  然后,他再次坐下来,拿着那些笔记和文字,仔细的看起来。
  而赵煦选的,自然都是切中他胃口的定制笔记。
  当然,赵煦也在这些笔记里,掺杂了一下无关痛痒,但肯定会让司马光感觉不舒服的文字。
  这就是司马光不得不咬钩了。
  于是,他一边看,一边认真的和赵煦讲解着,他文字里的问题和弊端。
  赵煦则一副认真听讲的好好学生模样。
  他甚至命人,当场记录司马光的指正,同时还表示自己一定会好好研究。
  时间就在这样的对答中,一点一滴过去。
  很快,便临近中午时分,太皇太后身边的大貂铛梁从政卡着点出现在了殿中。
  “大家,太皇太后、皇太后,请您到庆寿宫用膳。”
  赵煦听了,一副如梦初醒的样子:“竟到用午膳的时候了?”
  从早上卯时开始排班,卯时四刻正式传召大臣。
  元老们虽然只用了半个多时辰,可韩绛、吕公着却在这集英殿中谈了差不多一个半时辰。
  留给司马光的时间,自然就剩下不到一个时辰了。
  “恍然若觉啊。”他起身看向司马光,道:“太母、母后相召,朕改日再和司马公请教学问。”
  司马光愣住了。
  他还没得及谈论国事,特别是指出章惇不可拜相的重要性呢。
  可看着天子的神色,他又不好说什么。
  毕竟,已经午时三刻了。
  是该用膳了!
  好在,司马光如今深受鼓舞,他相信,天子很快就会继续传召他的。
  毕竟,今日天子与他相谈甚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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