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煦看着苗授,想着大宋禁军的过去。
  也是在心里叹息不已。
  因为,把禁军战斗力搞烂的不是别人,正是赵官家们自己!
  尤其是真庙、仁庙、英庙这三代天子。
  这三位天子在位期间,不止在京禁军,在外驻泊的禁军们,闹饷是常事。
  都说皇帝不差饿兵。
  可在大宋这个大型动物园,皇帝为了收买大将,对将官们吃空饷喝兵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在承平时期,禁军们领不到军饷是常事。
  甚至连他们的伙食,也会被人克扣。
  大头兵能怎么办?
  只能是干副业,养活家人了。
  可就算是这样,将官们还是要从中过一手。
  所以,在真庙、仁庙时代,禁军们闹饷是常事。
  因为有着五代的先进经验可以学习,所以,大宋禁军们闹饷都有着标准流程。
  第一步肯定是鼓噪,然后抓住几个平素在士兵中名声最差的将官祭旗。
  然后,打出旗号——俺们只反贪官,不反朝堂,更不反官家哈。
  而朝廷也很熟练——立刻派人去抚慰:大家的辛苦,朝廷知道了,军饷立刻补发。
  然后所有人美滋滋的去领钱。
  最后,朝廷再秋后算账,把带头的那几个大头兵抓起来,视情节或刺配或处死。
  这个事情就算这么完了。
  这种情况,熙宁后才得到好转。
  因为在王安石的辅佐下,大宋对禁军和厢军都进行了大裁军!
  一口气将大宋兵额,砍掉了几十万。
  顺便也挤掉了水分、空额,并推行将兵法,加强战斗力和组织度。
  同时因为战争,提高了赏赐。
  所以,西军开始崛起,战斗力不断提高。
  但是,在京禁军,却已经积重难返,基本没救了。
  只能将那些还没有完全烂掉的禁军,抽调去沿边轮戍,以此保持他们的战斗力。
  在赵煦的上上辈子,他可是为了提高在京禁军的战斗力伤透了脑筋。
  可终究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裁撤不行——这些家伙祖祖辈辈都在汴京城里讨生活,给几代赵官家当兵。
  每一个人背后都是十几口甚至几十口人,搞不好某些人的祖上,还是某位官家身边的近卫!
  只能花钱养着,就当维稳了。
  那从沿边的西军,拣选精锐,来汴京驻防总行了吧?
  事实证明,这是想多了。
  换回来的精锐,没几年,就会迅速堕落、腐坏——到了汴京城这个花花世界,别说是沿边的西军,就算是后来的女真人的堕落速度,也是飞快。
  只能是将在京禁军里,那些还没有彻底腐朽堕落的,派去沿边轮戍。
  同时,时不时的从沿边抽调几支精锐回来换防。
  这样才能勉强维系十到十五个指挥的禁军的战斗力。
  剩下的人?
  已经没救了。
  好在,赵煦在现代接受了先进思想的熏陶。
  所以,他深信这个世界上,绝对没有无用的人,只是缺乏一双善于发现的眼睛。
  所谓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于是,赵煦决定成为在京禁军们的伯乐。
  打仗不行,搞工程行是吧?
  好的!
  朕满足你们!
  就去搞工程赚钱吧!
  带着这样的想法,赵煦拍了拍手,让冯景将他这些日子在宫里面,带着石得一、刘惟简等人,画出来的图纸,送到了苗授手中,叮嘱他道:“太尉回去后,召集各部将士,按照朕给的图纸,在汴京城中先在诸禁军所驻厢房处凿井……”
  苗授舔了舔舌头。
  汴京城的水井,可是和房子一样,是可以传诸子孙的财产!
  每年春天、夏天、秋天,那些有着水井的人家,可都能够靠着卖水大赚一笔!
  所以,开封府每年的争产官司里,都有着几十起是围绕着水井归属开展的。
  苗授当即拜道:“官家隆恩,臣代禁军上下拜谢!”
  在汴京城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方,一户人家若有一口水井,就已经超越了九成以上的人家。
  若还能在城外有几亩菜地,那就完全可以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
  干净的井水,还有新鲜的蔬菜,这些可都是只有当官的官人和城中的富商才吃的起。
  赵煦却笑了,道:“先别急着谢!”
  “所凿之井,既是朕出的赏钱,那照理就该是官产!”
  “朕念及禁军将士劳苦,可许其就近取水!”
  “但其他地方凿出的井,就该都归开封府点检!”
  苗授听着,没有任何异议。
  因为这就是大宋的日常!
  大宋不立田制,不抑兼并,更不歧视商贾。
  原因在那里?
  就在赵官家自己身上!
  自太祖以来,历代官家对一切有利可图的事情,都会想方设法的插一手。
  所以,在大宋,最大的地主是皇帝——官田遍布天下州郡。
  最大的手工业主也是皇帝——天下州郡的织院、绫锦院、染院还有那些冶监、都作院……都是官产!
  监当官们最重要的任务,就是替官家盯着这些地方。
  他们的磨勘考核标准,也是看产出、产量和收益。
  所以,当今官家将禁军凿出来的井,直接划拉到自己兜里很正常!
  他肯让禁军将士就近取水,而不是交钱取水,已经是皇恩浩荡了。
  ……
  苗授回到家中。
  将官家交给他的图纸打开,看着上面绘制的详细的凿井流程。
  他吁出一口气:“竟如此详细!”
  想想也是,官家虽然年少,可他却拥有者整个天下。
  区区凿井技术,自然是手到擒来。
  于是,不疑有他,便带着这些图纸,到了汴京城城外的神卫军营地。
  神卫军,后周之虎捷军,后晋之奉国军。
  最初拥有四十六指挥,仁庙罢为三十一。
  先帝熙宁三年,罢神卫水军,元丰二年裁撤神卫第九、第十军等。
  于是,就剩下了左右厢的编制。
  按照制度每厢辖四军,每军五指挥。
  但实际上从来不满编,而且,因为禁军的第四军,一直都是用来安置年老、残疾、孤寡禁军的剩军编制。
  所以,实际上今天的神卫军左右厢加起来,也就二十个指挥,一万人上下的编制。
  而在京的神卫禁军,如今只有七个指挥。
  其他的不是在河北,就是在沿边。
  他们叫驻泊禁军,是更戍法的时代,轮调出去就再也没有调回来的倒霉蛋。
  就这,在京的七个指挥里,还有三个已经成为开封府左厢的铺兵——他们已经不归侍卫亲军步军都指使司管辖。
  而是直接听命于,开封府,作为火铺、兵铺和巡街的兵马。
  这也是现在的在京禁军的缩影。
  作为正任武臣,苗授对大宋兵制和兵额自然是无比清楚的。
  立国之初,天下兵马二十二万,其中十二万在京师,如此,中央禁军就可以对地方兵马形成碾压的兵力优势!
  但现在就汴京城就剩下两万不到的歪瓜裂枣。
  偏偏如今,天下禁军员额,却已经达到了六十一万两千两百四十三人。
  就这,还是熙宁大裁军的杰出成果!
  熙宁裁军,禁军从治平四年的六十六万三千,一口气裁减到了五十六万八千四百(元丰以来则又增加了四万三千五百人)
  厢军则从高峰的将近六十万,直接腰斩到了现在的二十二万。
  换而言之,现在仅仅是沿边一路的兵马,就是汴京城禁军的一倍。
  重内虚外,早已经是昨日黄花。
  而苗授看着,在营地里,赌博、喝酒、嬉闹的那些神卫军。
  眼中也是一黯。
  就这兵马素质,别说去和西军碰了。
  就算是去沿边的弓箭手放对,也会被打的屁滚尿流。
  但奈何,这就是大宋在京禁军的现状。
  “好在,先帝有远见,及时抽调了部分禁军轮戍熙河、泾原、环庆……”
  “不然,今日的京师真的要无兵可用了!”
  苗授想着,心中也是叹息不已。
  大宋在京禁军这个模样,在战场上,是根本指望不上的。
  搞不好贼军悍勇者,几十个人就可以追着现在在神卫营地的这几个指挥满地跑。
  于是,苗授来到中军大营召集将佐,开了白虎节堂。
  将天子的命令,传达下去。
  那些丘八,在听到天子命他们去凿井,而且,按口给钱后,顿时欢呼雀跃。
  而当他们得知,首先给自己家附近打井,而且凿出来的井,官家推恩,许他们自由取用后,更是三呼万岁。
  然后,就拿着苗授发下去的图纸,当天就开始按图打制工具。
  可不要看,神卫军的这些丘八,平素毫无纪律可言,吃喝嫖赌更是样样精通。
  可他们的看图能力和打制器械的能力,却个个都是行家里手。
  尤其是那几个指挥们!
  有人甚至已经将国初大匠俞浩的那本《木经》都给背熟了!
  而且,他们在这方面的指挥和组织能力,更是超乎想象。
  拿了图纸,几个人研究一番,就开始组织人手,分配任务了。
  整个神卫营地,瞬间变成了木工场。
  锯子、墨斗、墨线、尺子……
  鬼知道他们到底在营地里藏了多少东西。
  苗授看着,也是无奈的叹息一声。
  神卫军,可是上四军呢!
  可想而知,那些在京的中军和下军,又该烂成什么样了!
  苗授看着,无可奈何的苦笑了一声。
  无论是他还是燕达,都对在京禁军无可奈何。
  哪怕给他们发全饷,也激不起他们半点斗志。
  因为他们在汴京。
  而上四军的全俸不过一千文,加上禄米什么的,价值不过三贯。
  一个单身汉或许能养活,可绝养不活妻儿。
  更不可能支撑他们在汴京城这个花花世界潇洒。
  所以,在京禁军们,只能去做副业。
  也只有做副业才能让他们养活一家老小。
  这也是任何一支禁军,只要被调到汴京,就绝对会迅速丧失战斗力的原因。
  不仅仅是花花世界的诱惑,也是因为,禁军的待遇,已经不足以让他们养活妻小。
  真靠着那点俸钱、禄米,全家都会饿死在汴京!
  ……
  苗授在神卫军营地里叹息时。
  狄咏,则在汴京城外的一处军营之中,检阅着那十个刚刚从沿边各地回京的禁军指挥。
  这些兵马,并不是传统上的上四军兵马。
  而是来自拱圣军、骁骑军、云骑军、武骑军以及殿前司、步军司的虎翼军之中,精挑细选出来的。
  先帝一共拣选了十四个指挥。
  其中拱圣军等四军各一,殿前司、步军司的虎翼军则各拣选处了五个指挥。
  这些兵马,不仅仅是从在京禁军拣选的。
  还从开封府的保甲户里拣选。
  千挑万选,选出了这十四个指挥,将他们派去熙河路轮戍。
  现在回来的,就是殿前司和步军司的虎翼军的十个指挥。
  其他四个指挥,还在熙河轮戍,按照先帝旨意,明年开春还会继续拣选十四个指挥去轮戍。
  那个时候,那四个轮戍了三年的指挥,才会回京。
  想着这些,狄咏也是深感压力。
  官家委他重任,让他整备这些京师最后能打的部队。
  但狄咏也不知道,这些兵马,到底还能维持多久的战斗力?
  一年,还是两年?
  肯定不会超过三年!
  因为三年后,他们就算再笨,也该学会了逛瓦子,勾栏听曲,喝酒、赌博更是不用学,大宋所有兵马天生就会。
  “只能暂时封闭军营了……”狄咏想着,官家对他的嘱托。
  于是,便在白虎节堂上,宣布了命令。
  御龙第一将从今日起封营、整训!
  同时,赏赐这支新成立的御龙第一将士兵、将官。
  一串串叮叮当当的铜钱发下去后,全军士气显着提高。
  上上下下都开开心心,对狄咏的将令的服从性大增。
  但狄咏知道,这个办法只能起一时的效果,时间一长,汴京城的花花世界的诱惑,就会自然而然的将现在这些看上去还算可靠的战力,给引诱了过去。
  规矩再死,人也是活的!
  所以,狄咏打算,年后带着这支部队,远离汴京城,最好去汴河边驻防。
  能拖一天是一天!
  至少也得让这些兵马,在半年内保持从熙河回来时的面貌。
  不至于让官家需要用兵的时候,还得去沿边抽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