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打听还不要紧。
  一出去打听,夏嬷嬷只觉得脑袋里咚一下、又咚一下,就像是京城那么多寺庙庵堂的钟鼓全在她耳边了。
  公子养了个外室,就在水仙胡同里住着。
  公子在学会上被揭穿,还被带去顺天府问话,一问才知道他让外室偷了题。
  公子和郑琉姑娘落水倒不稀罕,但公子是追着郡主去的,这又是什么事?
  郡主在寺里怎么没跟夫人说这一桩呢。
  嗐!
  明明在与当哥哥的议亲,却被做弟弟的追着跑,这像话吗?
  郡主小姑娘家家的,定是都羞得开不了口!
  丢死人了!
  倒霉透顶!
  谁要让她夏嬷嬷的姑娘遇着如此难堪的事,她能豁出去破口大骂。
  这么说来,人家诚意伯府果然是谦逊又得体,郡主亦是善良又乖顺,遇着如此倒霉事情,都尽量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彼此留台阶。
  可是,她要怎么告诉夫人呢?
  夏嬷嬷太愁了。
  半句不提,那肯定不合适。
  公子折腾出来的都是什么事情!
  一五一十,夫人还不得气坏了?
  养外室?
  偷题?
  这是正经人家正经公子能做的事情?!
  还有追着郡主跑这一段,虽说公子当时八成也不知情,但毕竟有这一桩在,太尴尬了。
  也难怪国公爷除夕时宁可一个人在国公爷里冷冷清清的,都不肯来刘家露个脸。
  沿着西大街,夏嬷嬷慢慢往回走。
  左右两边,张灯结彩的,都准备着上元灯节。
  是啊,后天才是上元。
  这都没有过完年呢。
  真是的,大过年的,这么些糟心事怎么能跟夫人说哦!
  不愿说、不想说,却真的不敢不说。
  夏嬷嬷打发了其他人,单独与徐缈说事。
  小心翼翼地,从最“轻”的说起。
  “有个外室,从书院跟着回京来的……”
  徐缈听得脸上红了白、白了红,颤着声问:“妈妈确定没有弄错?迅儿他、他在外头养着个小的?”
  夏嬷嬷颔首:“没弄错。”
  徐缈一阵眼冒金星,握着夏嬷嬷的手:“云阳伯府知道不知道?”
  两家定了亲事,姑爷却养外室,这把云阳伯府、把郑姑娘放在何处了?
  这不是打人脸吗?
  哪怕以后小夫妻感情不融洽,养外室也是错事。
  更何况,郑姑娘现在都没有进门!
  夏嬷嬷苦着脸,道:“知道的,外头都知道,因为那外室她,公子让她偷题,都闹到衙门里去了。”
  徐缈捂住了胸口。
  这话里每一个字她都听得清楚,但合在一块,怎么就听得这么迷糊了呢?
  等夏嬷嬷从头到尾把事情说明白了,徐缈呆呆坐了很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那是她的儿子?
  迅儿会是那个样子的?
  太陌生了,陌生到她没法与自己的儿子对上。
  眼泪啪嗒落下来,晕湿了衣裳。
  “我竟然一点都不知道,”良久,她喃喃着,声音轻不可闻,“一丁点儿都不知道。”
  夏嬷嬷心里发酸,小心着凑过去听。
  “迅儿不敢说,老爷也没有告诉我,他们一块瞒着我。”
  “自打迅儿回京,老爷有好几次心不在焉、心事重重的,原来是这样。”
  “出这些丑事,老爷在御前、在同僚之间也难办。”
  “要替迅儿收拾烂摊子,要全力来瞒着我,他糟心着呢。”
  “可做什么瞒着我呢?迅儿是他儿子,也是我的儿子,儿子做错事,父母得一起教导他。难道我是那种护犊子的母亲,不让管、不让教了?”
  “因是在书院那几年,我和老爷都不在身边,让迅儿撒了野了。”
  “亡羊补牢、为时不晚,迅儿还来得及管教的。”
  夏嬷嬷见她如此,好言好语安慰:“您先莫急,等老爷回来一道商量商量,听听老爷的意思。”
  掰扯过郡主那一段,暂且先不提了。
  真把夫人气病了就糟了。
  晚些时候,与同僚应酬完的刘靖回到家中。
  前脚进门,后脚就被刘迅请去了书房。
  “母亲发现我受伤了,我照您教的说了,母亲信了。”
  刘靖眉宇一紧:“她怎么会发现?你去他跟前转了?”
  “哪能啊!我自己在书房里待着,她从外头回来,来书房寻我说话,结果……”刘迅撇了撇嘴。
  刘靖叹了声。
  夫人想别的事情都不在行,在身边人有病有痛的,还真就瞒不过她的眼睛。
  迅儿但凡动作上有一点不自然,都会被看出来。
  得亏事先教过说辞。
  那一套,应付夫人足够了。
  刘靖去了后院。
  正屋里灯火通明。
  夏嬷嬷知趣地退了出去,留他们夫妻单独说话。
  “迅儿受伤,老爷不该瞒着我。”徐缈道。
  刘靖赔礼道:“我只是不想夫人操心。”
  “为子女操心,天经地义,”徐缈坚持着,“我今儿才晓得,迅儿在外头都做了些什么错事!”
  刘靖的呼吸微微一凝。
  迅儿那个不争气的!
  说“母亲信了”,他母亲看来是一点儿都没信!
  “夫人都听说了什么?”刘靖握住了徐缈的手,轻声问。
  徐缈一一说了。
  刘靖长长叹了一口气,眼底之中,疲惫顿生。
  “教养孩子,当真是难题,”他苦笑着连连摇头,“阿简跟着他祖父,我们都没有操心过。
  阿娉是女孩儿,教养与男孩子自不相同,平日也是夫人更用心。
  迅儿是我教得多,夫人辅助,小时候挺好一孩子,哪知道几年不见,他就……
  哎呀夫人,教孩子,可比我自己念书考试难太多了!”
  徐缈垂着眼。
  可不是难嘛!
  多少父母为了教养孩子之事愁白了头发!
  “老爷,你不该瞒着我,”徐缈道,“你朝中公务繁忙,也总有顾不上的时候,你得让我多分担些。”
  刘靖道:“夫人照顾家里与阿娉,这么多年让我没有后顾之忧,可以在朝中一展抱负,我万分感激。
  迅儿的问题是我没有处置好,也忽略了一位母亲对儿子的教导作用。
  夫人说得对,我们一起多用些心思,把迅儿给扳正了。
  今日太晚了,明天把迅儿叫来,我们三人坐下来先恳切谈一谈。”
  徐缈颔首。
  刘靖去里间梳洗,擦了一把脸,眉宇紧皱。
  明天得先好好叮嘱叮嘱迅儿,真是一点都靠不住!
  外间,徐缈闭目养神。
  她与刘靖的沟通很顺利,也达成了一致。
  可为什么在她心里,依旧觉得七上八下的呢?
  不能急,她要再想想、仔细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