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八,卯时,张霸带军开拔,直扑宜城。绍渊未能起来相送。
  八日后,传回已占领宜城,陈兵襄阳外围的消息。比预计的晚了三天,看来赵雷已有所准备。
  绍渊这一病,连续几天没有下得了地,等他恢复到可以起床时,已过去了十余日。萧泰已处理好当阳事务,先行赶去了宜城,他便稍稍安下心来。
  这时,门外传来了锡林的声音:“先生精神可好些了?我有事回禀。”
  “让他进来吧。”绍渊道。
  锡林进屋后,恭敬地行礼,绍渊坦然受之,等了会儿,方道:“起来吧,何事?”
  他的脸上仍带着病色。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咳喘又是宿疾,最是磨人,反复的低烧让他的精神一直有些倦怠,他每咳一声,锡林的心便紧一下,就怕他再咳出血来。
  “是先生上次交代的事。”锡林回到:“编县是小城,城内各种衙役、护卫以及兵士总数1300左右,清查结束。共清退老弱无战力者400余,挑出年轻体健者223人,已安排训练,准备一月后送到将军处。全城百姓免一年田税、更赋、献赋,留用官吏秩禄暂时不变,观其工作实效,再行升降。兵士饷银总额不变,人均数略有增加。被选入集训者是之前的两倍……”
  “税收和秩禄之议是你所提还是廖言?”
  “大多是廖主簿,我初涉政务,全然没有头绪。”锡林不好意思的说。
  “廖言此议合情合理,只是锡林,在编县,你才是主官,如何立威,你要好好的想一想。”
  “请先生指点。”
  “此议你先驳回。让廖言再行完善。”
  “先生不是说此议甚佳,为何?”
  “因为你要让他知道,他的提议再好,若没有你的允准,便都是空言。锡林,作为一县主官你要会用人,更要会用权。无论何时,有两方面不可放手,一是用人权,二是财权。这两个位置上的人必须是你的心腹。”
  锡林其实并不太懂为什么要这样做,但他仍坚定地答是。
  “一味施恩,会让人不惧,一味施压,会让人离心。你要学习恩威并施。对了,你与廖言将田地测绘好,开春后,我让薄力过来看看,只要大家吃得饱,穿得暖。又怎会不真心拥护张将军?”
  “先生,所有惠及民众之策施行时,是否该大力宣扬,让大家知道将军恩泽?”锡林似是才想到这点,有点兴奋的道。
  “是,这便是民心,这便是势!”绍渊笑道。
  编县和宜城直线距离并不远,但大多是山路,行路很是艰难。天蒙蒙亮自编县出发,一直到星光漫天才到宜城,幸好有月亮,才可勉强行路。
  宜城城门虽简陋,兵士警惕性却极高。他们一行离城门尚有半箭距离之时,突有一人高声喝道,“来者何人?止步!”
  柳辰让车马停步,一人上前,高声应道:“张将军麾下,柳校尉。”
  绍渊的身份,只几个将领及张霸的近卫知晓。别的人大多只知将军身边有一厉害的谋士,至于姓名、长相、身份等,便不得而知了。
  一名守卫远远的看了看柳辰手中的令牌,道:“柳校尉稍待,我去禀告上官,将军有令,不见将令,城门夜间不许开启。”
  柳辰点了点头,又退回到车马旁:“少爷,还需片刻。”
  绍渊咳了几声,说:“记得让将军奖赏此人。警觉,守规有礼。”
  城门将官听说将军特意交代过的柳校尉到了,赶紧亲自出来相迎。验了令牌后,便将人请了进去,又亲自送到张霸目前下榻的县衙后院。
  张霸自然还未睡下,得知沐安到了,甚是欣喜。自己在前面杀伐征战,只有沐安在身后,才觉安心。
  只是一路颠簸之后,沐安明显非常疲惫。积累了多日的话,张霸只能再憋一晚上。
  “宜城一战,赵雷已有所动作,只是朝廷的反应是否太慢了些?”第二日一早,绍渊还在用早餐,张霸便来了,他毫不客气的端起苏顺为绍渊特制的药粥,一口便下了一碗,口中含糊的道。
  “是,我也觉得甚是奇怪。据探子回报,武陵郡、长沙郡已有调兵动静,应是接太守令,从西南方欲夺回江陵等地。可与江夏、西陵相隔不远的扬州,却并无动作。可知朝廷对荆州之事并无回应。”
  “赵雷年初才因襄阳一战立了大功。许是我们将江陵、新市两地归属公开时,他还要些脸面,又存侥幸心理以为可自行解决,故未上报。给我们占了这个先机。”
  “可是夷陵、当阳、秭阳先后易主,赵雷必不敢不报。朝廷却迟迟没有反应,也是奇怪。长安的消息十日一传,最近收到的一封就在十日前,并无异样。不知明日来迅是否可解开疑惑?”
  “会不会是长安发生了什么事,让王莽无暇顾及荆州?”张霸道。
  绍渊其实也有这样的想法。但他无法想像解忧那个丫头有什么办法可以做成这样的事?又会付出怎样的代价?
  “明天便可知道。襄阳目前情况如何?”
  “豹克罗在襄阳防卫上是下了大功夫的,说固若金汤都不为过,从四门混入这一招显然是不能用了。暗流处潜入的话,对个人能力要求太高,兵士中,没有几人可以做到。看来是要打消耗战了。”
  “那真是要希望朝廷反应再慢一些。不然,我们被牵制在襄阳外围,迟迟进不去,岂非变成朝廷大军的活靶子。和小米联系上了吗?”
  “是,多亏了沐安的传讯鸟。襄阳城内形势不错,袁家、王家、钱家均有归附之意,近半年,他们的日子不好过,层层赋税,豹克罗的吃相有点太难看了。只是他们不敢公然反叛,只能给予背后支持。”
  “这便够了,襄阳卫军、屯田军中,必然会有几大家族的子弟。我们给小米传讯,让他和各世家联络。”绍渊想了想,在布帛上画出了一个竹叶,“让小米排出这几家子弟在军中要害部位任职,又值得信任的人,在衣襟上绣上此图案,以做标记,等正面迎战时方便联络。”
  “再夺襄阳,必然是一个长期的过程。襄阳城护城河水与汉江相通,乃是活水,无法引开,不能过河,就无法攻城,绍渊可有妙法?”
  “此时天气太冷,泅水过河伤亡太大。”绍渊闭起眼睛,将襄阳城墙及护城河的图像细细在脑中过了一遍,“待我想想,找时间再去附近看看。”
  “好,宜城这里你就不用费心了。萧泰若连这也做不好,岂不是对不起我们?你再休息一天,我明日带你去城外查看。”
  张霸虽说宜城的事不需要绍渊管,但他还是去了萧泰处。见萧泰果然鬓发凌乱,脸上有明显的黑眼圈。看来,进了宜城后,必定夜以继日。
  看到绍渊过来,萧泰仿佛看到了救星,半开玩笑道:“先生救我!”
  绍渊选了个离火炉最近的位置坐下,将一路拢在大氅中的手放在火炉上取暖,调侃道:“难得看到萧大人这般模样,我要好好珍惜。”
  “先生居然是来看我笑话的?”萧泰索性放下手中公务,亦挑了个舒服的姿势,坐到了绍渊的面前。
  “你几日没睡啦?”
  “哎,事情太多。伤员要安置,俘虏要处理,损坏的城墙、房屋需要修缮……都是钱啊。而且你不知道,宜城是真的穷,县库里连老鼠都要饿死的。”萧泰松了劲,忍不住便吐槽了起来。“之前看先生处理这些,甚是轻松。没想到竟这般的繁琐!”
  “宜城原来的属官呢?”
  “荆州太守派特使带兵前来督战,不战则斩。故而本地属官除了死于我们刀下的,有半数死于特使箭下。”
  “我方岂非也伤亡很大?”
  “是,这是将军举旗以来最难啃的骨头了。“
  绍渊收了脸上笑容,问道:“战死多少?”
  “七百五十六!”
  得益于绍渊制定的详细的兵丁登记名册,故而阵亡者都有名姓,可以统计。
  “抚恤可进行了?”
  萧泰指了指书案右侧的一大堆卷轴,“都在此处,小景昨日方统计好。”
  “好。”绍渊深吸了口气,压下喉间痒意,“萧大人休息片刻,抚恤我来核定。”
  “不用,不用,”萧泰连连摆手,“刚才和你开玩笑的,听将军说你病了,休养便好。若小小的宜城内务,我都无法厘清。岂非对不起将军。”
  “好!”绍渊轻轻应了一下,又坚持道:“那就把名册给我看看吧!“
  七百六十五人中,绍渊约认识二、三十人。年纪最大的37岁,最小的才13岁。
  下了绿林山三个多月来,历战阵数十场,阵亡两千余人,受伤更是不计其数。但总兵力数不降反升,每下一城都有新鲜血液补充入伍,战斗能力更是在历经血战磨砺之后直线上升。
  长安的消息如期而至,果如他们所料,荆州初起战事时,赵雷并未上奏,一直到连失数城,方上奏求援。朝廷已商议征伐之事,只是一时并无合适的将军可派。宫里的解忧并未传出消息,也未见什么动作。只是,她的贴身婢女突然嫁入扬州田家,并托付扬州华仁堂照看一二。
  解忧见自己时,未曾避开这个丫头,可见是心腹。此时突然将心腹外嫁,又隐有托孤之意。
  绍渊便觉有些不妥,解忧宠冠后宫,小小的田家,怎敢不善待她的女官?除非……她究竟有何计划?
  “传讯给清乾,让他关注解忧。”
  “是!”柳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