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渊在江上的垂钓被打断时,已是午时。上午垂钓,小有所得,滕家小哥正在烹调绍渊亲手所钓到的一条鲥鱼,已有香味溢出。
  楼船未至,它航行时破开水面形成的涟漪已先到。滕家渔船乃一叶扁舟,便随波晃动了起来。柳辰赶紧扶住了仍在船头垂钓的绍渊。
  霍岍月一路急追,不久便发现被弃于江上的战船,却只得到了几具重伤而亡的尸体。随后在岸边峭壁处发现了蛛丝马迹,一边派了一队人攀岩搜索,一边继续沿江追击。沿途发现了好几处可疑的攀爬痕迹,却并无实质收获。行至长寿岛江湾时,陆陆续续发现有渔民在江上捕鱼,询问之后,得到了个重要的讯息:昨晚停靠于江湾的十几艘货船,今早全部不见了。但并无人知晓他们去了何处。
  这时,腾家小船入了霍岍月的眼。他自楼船之上放下小舟,道:“去将船主带来。“
  片刻之后,小兵一人来回:“校尉大人,船上垂钓的是个侯爷,小人,小人……”
  侯爷?霍岍月心中暗忖,这么巧吗?难道又是安西候?
  “我知道了,我亲自去见见!”
  霍岍月的小船到腾家渔船旁边时,绍渊已收起了钓竿,立于船边,远远的目视着一身戎装却显得有些疲惫的校尉大人,眼含笑意。
  “侯爷,果然是你,实在是太巧了!”
  “霍校尉,真是天涯何处不相逢。你我姻亲,果然是有缘!”
  “侯爷,这是?”
  绍渊侧身让霍岍月看了眼自己身后的鱼篓,笑道:“今日收获颇丰,霍校尉若有暇,过来尝尝!”
  “如此寒冬,侯爷真是好雅兴!可要当心身体啊。”
  绍渊拢了拢身上大氅,又将怀中手炉轻轻托了托,“谢校尉大人关心,今日无风,尚算和暖。大人,这是……有公务在身?”绍渊看着不远处颇有气势的船队问道。
  “最近江上有流寇出没,侯爷千金贵体,还是保重为上,至于垂钓之乐,改日再品吧!”
  “谢霍校尉告知,即如此,左某不耽误大人公务了。大人何时回蜀郡,左某到时候再谢过大人。”
  “贼众在离此不远处失了踪迹,不知侯爷江上垂钓时可有什么发现?此卷轴上之人,侯爷可见过?”
  在霍岍月的示意下,他身后的一个小兵从怀里掏出一个卷轴,垂直打开。张霸、羊牧、泉山、萧泰等数十人赫然在列,栩栩如生。
  绍渊上前了两步,认真的看了半晌,方摇头道:不曾见过,这些是……贼首?”
  “是。擒获此人,赏金100,其余各人,赏金30。”说到此,霍岍月又笑了一下,道:“我知侯爷身家丰厚,自然瞧不上这区区赏金,不过侯爷忠于陛下,擒获他们,亦是为陛下尽忠之举。”
  “自然,若左某有所发现,自然会知会校尉大人。”
  长寿岛的后山之上,赵亮已将人分批安置到了几个预先布置好的隐蔽点。
  只是泉山下船后不久便伤重离世,张霸眼见腹心之人离去,悲恸之下呕出一口鲜血,伤势加重,陷入昏迷。
  见霍岍月仍不离去,柳辰轻声道:“少爷,鱼羹已好,若是凉了怕有腥味!”音量恰好是霍岍月可以听到的大小。
  绍渊带了些歉意,抱拳道:“霍校尉可有暇一起尝尝?”
  “在下公务在身,不打扰侯爷品尝美食了。”霍岍月亦抱了抱拳,示意手下拨转船头,向楼船而去。
  边走边又随意的问道:“侯爷现居于何处?”
  柳辰代为答道:“暂时居于长寿岛上的腾家。”声音带着内劲传得甚远。
  楼船在江心停着,另有战船沿着江湾之岸巡视一周,似并没有什么发现,便又继续向西追击而去。
  绍渊饮了两碗鱼羹,他见滕家父子半忧半惧,便笑着宽慰:“腾大叔,不要害怕,不会有事的。我们回去吧!”
  “侯爷,下午才是上鱼的好时机,今日我们还没有捕到珍珠鱼呢,非常鲜美的。”滕家父亲刚被剪去了满面的胡须,还未适应,手习惯性的去抚,而后又尴尬的放下。
  “有些累了,明日再来钓这珍珠鱼吧。”
  “是,侯爷!”
  回到滕家小院,苏顺已在屋里候着。他先递给绍渊一碗热腾腾的姜汤,方汇报道:“公子,共救下327人,12人已伤重离世,35人重伤,若不及时救治,怕有危险,张将军亦伤势严重。其余人已由赵亮和彦青带至山中隐蔽点妥当安置,隐藏一月无虞。沿江所设的几处登岸点瞒不了他们太久的,公子,下一步我们该做些什么?”
  “张霸现在何处?先带我去看看。”
  35个重伤员在长寿岛一个偏僻的小山洞之中。此洞临水,洞口被一人多高的灌木和杂草覆盖,终年不见日光,非常湿冷。绍渊进入时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此地不适合重伤之人,柳辰,快去看看将军。”
  张霸此时并未昏迷,只是有些迷糊。他腿上的箭伤深可见骨,只被胡乱地裹着,血迹斑斑。
  柳辰查过之后,道:“少爷,将军体健,并无大碍。只是,至少要修养十天方可行走。”
  张霸清醒了些,眯眼看着眼前之人,好一会儿才认了出来,有些惊喜的道:“先生,是你!”
  绍渊示意柳辰先去看其他伤员,自己蹲在张霸面前,轻声道:“将军莫要担心,其余人已送到了安全的地方。我还得到消息,王匡自樊城退出后,已顺利回到了新市,人员损失也不大。羊牧、萧泰、泉林他们都逃过了追击,已然虎归山林,赵雷拿他们没有办法的。”
  张霸面露喜色,用力抓住绍渊双臂,“天助我也,天助我也……可惜泉山……”说到这儿,他又难过了起来。
  “将军不必伤怀,怎么可能全无伤亡?赵雷兵力近3万,此战之中仅拦截追击将军便达万人。这样的结局已是非常好了。还有一事,我要请示将军。”
  “何事?”
  “泉山他们的尸体,如何处理?”
  “自然是入土为安!”
  绍渊缓缓地摇了摇头,沉声道:“我想让他们死得更有价值!”
  “先生是想……”
  “苏顺,天黑之后,将他们送到为赵雷所设的几个登岸点附近,布一布迷魂阵吧!”
  “是,公子!”
  “先生!”张霸有些不忍的唤了一声,“他们忠心追随我,怎可……葬身鱼腹?”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而且一路之上葬身鱼腹的弟兄还少吗?相信泉统领会理解的!”绍渊的声音却甚是平和。“柳辰,伤员如何?”
  “少爷,有17人实在伤重,存活几率不足三成。”
  绍渊又皱起眉来,张霸突觉不妙,忍不住道:“先生想如何?”
  “将军不同意吗?”绍渊似是蹲得有些累了,便坐到了一边的岩石之上,“我的游船之上设有暗舱,但位置有限,最多只可藏匿十人。其余人留在这儿也难逃一死,反而可能暴露我们的行踪,不如让他们发挥他们最大的价值吧!”
  张霸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这个温润如玉、朗月清风般的少年,心中升腾起不知什么样的情绪来,这个面对生命如此凉薄的人。和那个因为小靳之死而伤心难过的人是同一个吗?
  他当然知道,绍渊所想是对的,可怎么忍心让跟着自己的兄弟这样残忍的走完人生最后的旅程呢?
  离张霸不远处,躺着一个被强弩击碎右肩,致右臂几乎断离的重伤员,他听到了两人的对话,强撑着坐了起来道:“将军就依先生吧!我们这样本就活不下去,又怎好连累活着的弟兄们?还请先生能对我的老爹老娘照顾一二!”
  绍渊来到此人面前,仔细分辨着他那张被血污了的面孔,然后温言道:“耿音,你放心,你父母在耿家村,我会派人妥为安置。”
  此人听到自己的名字被先生准确叫出,一时忍不住,竟落下泪来,“先生竟知道小人……还记得小人的父母在耿家村……谢谢先生,谢谢先生……”
  绍渊不顾他满手的血渍,握住他唯一可动的左手,“耿英,你为将军牺牲,将军怎么可能让你满心牵挂而去?”
  山洞之中,其余尚清醒之人见状,都道:“我等亦愿为将军赴死!我等亦愿为将军赴死……”
  张霸忍不住闭上了眼睛,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绍渊缓缓站起,在岩洞中走了一圈。此次随张霸突围的,都是在他身边时间很长的老人,当初均由绍渊亲自造册。
  所以,他一个一个地喊着他们的名字,说出了他们的籍贯及家中所牵挂的亲人。
  山洞之中,是一片压抑着的哭泣声。
  当夜,山洞中伤势最轻的九人和张霸被转移到了游船的暗舱之中,受到了妥帖的照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