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困境
  陈叔挑了最靠山里的一间屋子,在层层树木环绕之中,这些树大多有百年以上,枝繁叶茂,屋子只斜斜的露出了一角,树上的鸟鸣声一片,煞是热闹,门前一少年正在打扫。
  “知离哥哥,”听到有人喊他,打扫的少年抬起头来,露出一张圆圆的脸,肤色微黑,两只眼睛细长,此时正弯成一轮弦月,笑看来人。
  “小谦,你来啦!是公子有什么吩咐吗?”
  “哥哥在后面,马上就到了,他来看看陈叔。”
  此时,树木间传来了一阵女声:“陈叔真是讨厌,那么多屋子不选,非得选这么远,来一次都累死了,绍渊,走累了吧!”
  “不累,在门里,师傅天天让我爬山锻炼,你放心好啦!”绍渊的声音里带着喘息。
  听到他们的声音,知离忙放下手中的扫把,向前迎了过去,几乎同时,小青也从屋里飞了过来,直接飞到了绍渊的发冠上。
  “总是这样,绍渊一来,小青就不要我了。”跟在小青后面出来的陈叔委屈巴巴的说。
  绍渊今日穿一身淡蓝色的长袍,腰间束着一条玉带,玉石温润。
  小青口中唧唧啾啾的叫个不停,似乎想告诉绍渊什么,绍渊听了片刻,将求援的目光看向陈叔,“小青在说什么啊?除了问候,我可听不懂别的了。”
  陈叔摆出一副我就不告诉你的傲娇表情,将下巴扬的高高的。
  “陈叔,你就告诉我们嘛!快说嘛,云儿明天给你做好吃的。”仲鑫云走到陈叔身边,拽着他的衣袖,边摇边说。
  陈叔没有说话,哼哼着带他们到了屋里,鑫云仍缠着他问。
  绍渊环顾了四周,对知离说:“不错,陈叔的屋子再也不是子归山中那样,无处下脚了。”边说边找了个靠窗的椅子坐了下来。
  “我没做什么啦,小青不许鸟儿进屋排泄,所以屋里很好打扫的。”受了公子的夸奖,知离很是开心,可又想到公子交给自己的任务,脸又垮了下来,有些嗫嚅的说,“公子,小青都不怎么理我的,我学哨声也学得不好,怎么办呀?”
  “知离,既然陈叔在这么多人中选了你,你就要相信自己,不要急于求成,你尽力去做,我相信你能做到的。”
  绍渊的语气很平和,又似乎带着魔力,知离忐忑的心就这样安定了下来,“谢谢公子,我肯定会做好的,请公子放心。”
  绍渊抬手拍了他的背,似有勉励之意,“好,去做你的事吧,不用陪着我了,小谦,你和知离一块儿去。”绍渊对看着屋外盘旋的鸟儿眼中满是艳羡的尹谦说。
  两个少年蹦蹦跳跳的进了园子,一人打扫,一人喂食,玩得不亦乐乎。
  此时陈叔已被鑫云哄得满脸堆笑,坐到了绍渊旁边的椅子上,“小青说,它在山中发现了一株结红色果子的植物,散发着异香,好些动物在四周徘徊,却不敢靠近。其中有一只想去吃果子,被一条长蛇一口吞了。绍渊,你看这果子会是什么呢。”
  听得此事,绍渊想了一会儿说:“要交代柳辰,安排山中历练时多注意些,不要撞到那长虫,以免受到无谓伤亡。陈叔,可能问出大致的位置来。”
  “你就放心吧,那处离这儿甚远,以小青的速度,都要飞半日呢,他们平时不会到那儿去了,关键是那只红果,不知是何宝物,竟然有长虫守护。”
  “陈叔,你再问问小青,那长红果的植株有多高,红果有多大,你再问的具体些嘛!”鑫云若有所思的说。
  “你当小青是人啊!哪里能说的那么具体啊,怎么了?红果有异?”
  “我想它是不是书中记载的朱果,三十年一熟,果子若蛋黄大小,快成熟之际散发异香,常伴生巨大青蟒。传说此果有起死回生之奇效,而守护的青蟒食得后将化身为蛟。”鑫云越说越兴奋,恨不能立时见到红果。
  “云儿,传说多有不实,起死回生?岂非夺造化之功!”绍渊到很是淡定。
  “绍渊,”鑫云仍一脸兴奋,眼中有些特别的神采,“起死回生也许不实,但是此物重塑筋脉,生肌止血的效用却是绝对有的。绍渊,有了它,你就可以……可以远离病痛,再不受它之累了。”说到最后,眼中已是盈盈泪光。
  绍渊看着这样的鑫云,一时之间心中五味杂陈,这么些年来自己仅仅活着就如此艰难,痊愈的希望似乎就在眼前,多少次梦里都那样偷偷的绝望的乞求过的希望啊!可转瞬又觉得有些恐惧,天材地宝,长虫守护,获取它该多危险,若身边之人为此有所不测,自己该怎么办?从师傅到姑姑,到鑫云,到身边的那些孩子们,那样纯粹的爱着自己,而自己又能去做些什么,感激混杂着歉意又将他包围。
  绍渊脑中思虑纷纷,其实也就是一瞬,鑫云看着他脸色数变,最后突然苍白万分,额上冷汗岑岑,一只手猛的抓住胸口,口中闷哼一声,向前倒去。
  突然心如刀绞,绍渊脑中最后想的是,六年苦修,心绪平和,难道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在生死面前,我竟如此不堪一击。
  这一切发生的那样的快,身边之人都猝不及防,鑫云只来得及一把扶住前倾的绍渊,和他一起倒在了地上。
  心脏跳得极快,嘴唇却越发青紫,旁边几人都呆在当场,鑫云却极快的把绍渊腰间系着的一个袋子打开,取出一粒紫红色的药丸喂他服下,让他靠坐在自己的身上。
  绍渊的脸色慢慢恢复了正常,心跳也稳了下来,其实也就半盏茶的时间,他幽幽转醒。
  几人将绍渊扶起,两个小的因为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情形,有点被吓住的样子,陈叔也面色凝重,不知在想些什么,他安抚的对着大家笑了笑,又转向鑫云,说道:“云儿,我……”
  仲鑫云笑着抱住了绍渊,绍渊突然觉得,此时已不需要再说什么,将鑫云环入了自己怀里。
  柳辰很快就赶了过来,将绍渊抬回了他的起居室,发病后特别疲惫,他很快就睡沉了。
  “柳辰,你可知朱果?”
  “不曾听说过。”
  “你跟小青去个地方,那里有一株奇果,我怀疑是朱果,你去看看,把它的样子画回来,我要让父亲看看,此物对绍渊大有裨益。”
  “好,我马上出发。”柳辰没有再多问一句。
  新野,六月初,一间小饭馆内。
  “你们听说了吗?阴家到长安送货的船翻了,船上的货一点都没有保住。”说话的是一个大汉,满脸的八卦之色。
  “听说了,听说了,我家隔壁有人在阴家作坊做活的,说是这几天通宵赶工,想在规定的期限前再赶一批出来。”
  “我看悬,上次那船货我是看着上的,光丝绢就有五百多匹,这个时候到哪里去收生丝啊,我看阴家这次悬。”说话的是个脚夫打扮的中年男人,语气里既有惋惜之意,又似乎有点幸灾乐祸的样子。看来仇富心理,古今同一啊!
  这时旁边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说道:“应该会没事吧!阴家都富贵这么多年啦,家底子总是有的,实在没有货送,最多赔钱啦,又不至于走投无路。我听说最近阴家的那个大少爷正在各个商铺筹钱呢。”
  阴家老宅内,不年不节的,居然聚了好多人,主位上的是现为家主的阴家大爷阴祥文:“各位,大家也都知道了,上月中,去长安送货的船出了事,幸好人都没有大碍,只是货都没了,本想再补送一批,可惜时间来不及了,现在大家看看怎么处理啊!”
  因着此事,阴祥文已经多日没有好好休息,现在嘴唇都起了火泡。
  “明达呢?这是他管的摊子,出了事他怎么不出来解决啊?他在长安时,生意都好好的,怎么一回来,就出这样的事啊?不会是明达冲撞了什么了吧?赶紧给祖宗上上香吧!”说话的是阴五太爷长子,行四的阴恒,他一直对阴识主掌大局耿耿于怀,此时当然尽力的落井下石啦。
  “四弟,明达他在外面忙,也是为了这事,再说货船翻覆,哪里是他可以预料的啊?”
  “父亲,现在货肯定是没法按时送过去了,按照当初的约定,我们要赔定金的10倍。我觉得还是现在抓紧时间筹钱,赶紧赔给人家,才能保住我们阴家生意的招牌啊!”一旁的阴丽雪提醒到。因为弟弟痴傻,她本是招赘在家,执掌门庭,故可以参加家族会议。
  “妇人之见,说得轻松,这么大笔钱从哪里出?”又是阴恒,他今日似乎特别的不痛快,开口斥到。
  “四叔,阴家的名声可比这笔钱珍贵多了,明达已经调齐了一大半了,现在还有些缺口,他正在想办法呢!”阴丽雪语气依旧很稳。
  阴恒想起自己手下的一个掌柜提醒过自己的话,“阴大公子肯定会到各个店铺筹钱来解决此事,老爷还是要早做安排啊!”心中冷冷一笑,“要我皮毛铺子出钱,做梦!”
  果然,随后,阴丽雪的声音又响起来了:“四叔,明达手里的铺子能收拢的现钱都收拢了,您看看您手里能提出多少来啊?”
  “啊呀,侄女啊,实在是不巧啊,十天前,刚跟北边定了货,这不,我手里也紧张着呢,还想请总店支持支持的。”
  “是吗?”这时,门口突然走进来一个人,慢悠悠的说,“四叔,巧了,十天前我刚好看到小秦出门,就多嘴问了一声,想到最近家里出了事,需要资金周转,就给赤老掌柜的去了信,说此次的定货款要晚三个月付,我们和赤老掌柜合作多年,这点面子他肯定会给的,对吗?四叔!”阴识面上带着极为温和的笑容。
  “你,你,你……”阴恒一时被气得说不出话来,瞪着阴祥文道:“这是什么道理,阴识凭什么插手我店里的事?赶紧把钱还给我!”
  “四叔,你掌皮毛生意以来,交给总店的利润一年不如一年,您是长辈,我也不想追究,不过总店每年给各房分钱时,也没有见你推辞过,怎么现在总店有难,你就不能出钱帮一把呢?”阴识没有让大伯说话,回道。
  这时,门口又传来了脚步声,七十多岁的阴五太爷在一个随从的搀扶下,走了进来,当仁不让的坐到了阴祥文的旁边,看到目前阴家辈分最高的老者,堂上之人都行了礼。
  “祥文啊!很多事情,我原来也不想说,不过今天这样,你们主家是不是有些欺人太甚了?恒儿接手皮毛生意那是族里定好了的,什么时候需要受一个毛头孩子来管制了?”阴五太爷连眼风都没有给阴识一个,明显段数高了阴恒好几个档次。
  “五叔,这次也是没有办法,这个钱就算是总店借用了,等过了这个关,以后肯定还给四弟。大家都是阴家的,互相帮助嘛”在阴五太爷面前,阴祥文毫无家主的气势。
  阴识在下面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心里腹诽了好几句。
  “是吗?都是阴家的就该互相帮助?”阴五太爷冷冷一笑,“还借了就还?你就不要欺瞒我啦!”随后他转头看向阴识,“你说,此次之后,阴家多久能恢复?”
  “五爷爷,”在阴五太爷看过来的瞬间,阴识非常好的管理了自己的表情,看上去就是喝特别乖的好孙子,真诚无比的说,“这次的损失虽然有点多,不过也不伤筋动骨,明年肯定就好了。”
  “老秦,你进来一下!”阴五太爷对着门外大声的叫了一声。
  一个五十多岁的人应声入内,“老秦,你来说说。”
  看到老秦进来,阴识的脸色很不好看,他狠狠的盯着他,脸上一贯的笑容都不见了。
  “五太爷,老爷,”老秦行礼道,看到阴五太爷示意的目光,接着说,“除了这船货出了事,上次送到颖川的货也出了问题,大少爷私下解决了,不过铺里的钱也基本空了,这次的事,赔款又这么多,这几天大少爷在外面是在卖田地的。”
  一语既出,满堂皆惊,阴识脸上阴沉的要滴下水来。
  阴祥文还没有发话,阴五太爷又说:“阴识,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我……我……”
  “不是我不想和主家共患难,实在是你们的作为让人心寒呐!祥文啊,马上郡里的甄主簿过来,你有个准备!”阴五太爷语带神秘,暗暗得意的说。
  “五叔,族里的事,你请甄主簿过来干什么?”
  “来了你自然知道!丽雪啊,去上点点心过来,大家坐了半天,都饿了,今天且还有好多事要处理呢。”阴五太爷老神在在。
  阴祥文一头雾水,谁也没有注意阴识嘴角一闪而逝的一抹淡笑。